正文
五、夜半三更无头人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被杜慕商这么一搅和，整个杜府都在传我和杜慕商之间不清不楚，怕是早就珠胎暗结了。我尽量不出门，却依旧有丫鬟故意在我房门前说是非，那声音，分明是说给我听的。
我开始怀疑杜慕商。
之前在江上，我望出去确实只有杜慕商的船，怎么会那么巧呢，白天才看到他的船，晚上小蝶和周管家就出事了。如果是歹徒杀人，没有道理那人不连我一起杀掉。到了杜府就更加奇怪了，杜慕卿无缘无故地讨厌我，杜慕商对我动手动脚根本没有一点对嫂子的尊重之意。
我惴惴不安，灵州离苏州那么远，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这要我怎么熬。
睡到半夜，一阵奇怪的哭声将我吵醒了，正觉得奇怪，就听门咿呀一声开了。我下意识地喊，“谁！”
没有人回答我，只有一阵风卷了一阵青烟吹进屋中来，我忽然觉得害怕，因为我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角从门口飘了出来，“小姐……小姐我死得冤枉啊……”
“小蝶？”我从床上爬了起来，青烟似乎更浓了，门外那白色衣摆一荡，一个无头女鬼冲我飘了过来。
我吓得坐倒在地，就算我十分挂念小蝶，为她的死感到心疼不舍，但是她这个样子出现还是很吓人的，“小、小蝶，你告诉我，是谁害了你的？”
“小姐，我死得冤枉。”她说着冲我抬起手来，“为什么你还活着呢，小姐，你来陪陪我好么？”
我吓得往后仰倒错开她的手，一滴温热的血落在我脸上，我心里一惊，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抬起脚来猛然朝着那女鬼踹去，女鬼闷哼一声，我已经有了数，这哪里是什么女鬼，这分明是有人在捣鬼！
我飞快地扑过去，一把扯住那人白色衣服，用力一拉，那女鬼披在身上的白衣就被我拉了下来，罩在这衣裙之下的，不是杜慕商又是谁？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尖声喊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你！小蝶和周管家，是不是你杀死的！”
“呵呵。”杜慕商却在笑，“嫂嫂，好不好玩儿？”
六、庭院深深锁玲珑
我的牙齿都在打战。
我死死盯着站在我面前，满手都是血的杜慕商，他怎么能这么风轻云淡地问我好不好玩儿的？
“你给我滚出去！滚啊！”我声嘶力竭地喝道，“杜慕商，我到底和你有什么过节你要这么对我，是你杀的吧，小蝶和周管家是你杀的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害我！”
“嫂嫂，这样就吃不消了？”他说着，眼神蓦地一冷，“日子还长着呢，你得陪我玩儿啊。”
我一把将他推出去，我用力地将门关上，背靠着门扉好一会儿都无法平复下来。太可怕了，整个杜府，好像在一瞬之间变成了吃人的巨兽。我有种不安的预感，要是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我会死的，我一定和小蝶一样，会死在杜慕商手里的！
逃走，对，我要逃走！
想到这里，我转身开始收拾包裹，我必须离开这里，我还要替小蝶和周管家申冤，我不能让杜慕商逍遥法外！
收拾完一个包袱，我推开门往外走，夜色很好，浑圆的月亮已经到了西天，估计再有个把时辰就该天亮了。我得趁着杜慕商发现之前离开这里，我不知道他到底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然而我的逃亡只持续了一小会儿，逮到我要逃的是杜慕卿。
他满身酒气，脸上还有姑娘家的胭脂印子，一瞧便知道他刚刚从哪里回来，他见到我像是有些意外，“你要去哪里？”
“有人要杀我。”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相公，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可是有人要杀我！杜慕商他想杀我！”
杜慕卿觉得我疯了，他没有放我走，他将我锁在了房间里，并且派了护卫看守，为的是防止我出去胡说八道。
我的心反而安静下来，若是守卫在门口，那么杜慕商想要害我，也是不可能的吧。
下人进来送饭菜，我拔下银簪子试过没有被下毒才敢吃一点。
我多么期望有一个人将我从这可怕的杜府解救出去，可是谁会来，爹娘觉得我嫁的是爹爹好友的儿子，公公婆婆怎么也会护着我的。哥哥在朝中做事，根本不可能到苏州来。要杜慕卿救我，那简直是天方夜谭，那天晚上我说杜慕商要杀我，他直接抽了我一个巴掌，冲我冷笑道，“周玲珑，这么多年不见，你依旧这么让人讨厌。”
你看，我谁都依靠不到。
杜慕卿一直过了七天才来看我，他来的时候神色依旧是冷冷的，“周玲珑，还敢不敢逃了？”
“我不会再逃了。”我认命地说，“相公，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样讨厌？”
“你不是明知故问么？”他笑中带着嘲讽，“那年我跟我爹去你家做客，你是怎么诬陷我的，大小姐脾气不是很横么？亏得你爹还觉得我们是冤家，竟然还给我们定下亲事。”
我错愕地愣住了，杜慕卿会这么记恨我，只是因为小时候被我冤枉过？
“可是那时候我还小……”我急急想要辩解，可他却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那时还小，可是和我弟弟纠缠不清抱抱亲亲，这个时候不小了吧？”
“哈哈大哥。”杜慕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不小不小，嫂嫂哪里会小，她的胆子更加不小呢。”
七、墨染丹青映红颜
我本能地害怕杜慕商，我绕到杜慕卿身后，我想躲起来，“救我，救我……”
“啧啧，嫂嫂，不要怕我啊。”杜慕商眼神很奇怪，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幅画卷，“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慕商？”杜慕卿的眉头紧紧皱起来，“你来做什么？”
“我来探望一下嫂嫂啊。”他说着，缓缓抽掉画上的绸带，手里稍稍一松，画卷便飞快地朝下摊开。画卷上，是我的画像，那还是我生日那天，爹爹请来画师替我画下来的。
杜慕商笑着看着我，“嫂嫂，眼熟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眉头紧紧皱着，“这是我的画像。”
“没错，这是周玲珑的画像。”他说着，偏头看向杜慕卿，“大哥，你认出这是谁了么？”
杜慕卿背后僵硬了一下，他忽地转身看着我的脸，眼神带着一丝惊愕，“你是谁？”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杜家兄弟，我一把将画从杜慕商手里抢过来，我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没有什么不对，这张画确确实实是我的画像。
可是为什么杜慕卿不认识我呢？
“我是玲珑啊！”我指了指自己的脸，“相公，你不能这样，为什么杜慕商这样，你也这样？就算你不喜欢我，你讨厌我，你也不能不认我啊。”
“是杜慕商！”我转头看向一边笑得古怪的杜慕商，“你到底想得到什么，你喜欢我么？你就这么喜欢我么？喜欢到不惜毁掉我的地步么！你勾引我不成，所以你就要害死我，你害不死我，又想来毁掉我！”
杜慕商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里渐渐浮上一丝可怜的味道，“诶，你难道还不明白么，你根本不是周玲珑，嫂嫂啊嫂嫂，这画上的人，根本不是你。”
“诶？”我感觉得到我浑身都在颤抖着，我看着手中握着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巧笑嫣兮，柳叶眉，桃花眼，小巧的鼻，单薄的唇。可这分明就是我啊，为什么杜慕商要这么说呢，他为什么要说她不是我呢？
“怎么可能呢？”我大声喝道，“相公，相公你也看到了，这是我，是我对不对？”
我将画横在身侧，我满怀期待地看着杜慕卿，“就算你讨厌我，但是你不能骗我……”
“对，我不能骗你。”杜慕卿眼神莫名温和了下来，他好看的唇边缓缓勾起一个笑来，“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你的相貌和画上的，根本就不一样。”
“你不是周小姐。”杜慕商正色道，“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这是我们该问你的问题。”
八、谁把残年轻描淡写
“我是谁？”我喃喃自语，“我是周玲珑。”
“你不是。”杜慕商淡淡插话，“好好想一想，你到底是谁？”
我将画丢在地上，我绞尽脑汁地想去想起一点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我若不是周玲珑那么我又会是谁？
一面镜子落在我面前，我下意识地偏开头不想去看，可是杜慕卿一把拗过我的脸，我不得不直视镜子里的那个人。
杜慕商弯腰将地上的那张画捡了起来，他将画横在我面前，我看着镜子里的人，再看了看画像上的那个人，眼前像是猛然炸开一团刺目的白光。
“诶？”我错愕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有多久没有照镜子了呢？”杜慕商叹息一声将镜子放下来。我一把将镜子握在手里，我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可是镜子里的人，为什么会那么陌生？
“你知道，我为什么很讨厌周玲珑么？”杜慕卿忽地开了口，“因为那一年，我随爹爹去周家做客。刁蛮任性的周大小姐，她将自己的贴身小丫鬟推倒在碎瓷片上。当时那个小丫鬟满脸都是血，我被吓坏了，周老爷问是谁干的，周大小姐竟然嫁祸给我，说是我将小丫鬟弄伤的，并且觉得一个丫鬟而已，就算受点伤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他说着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来，他的手已经要触碰到我额前的头发。
我觉得害怕，我觉得不安，我闭上眼睛不敢再看镜子，杜慕卿的手已经缓缓撸起了我额前的发，我听到他叹息般地说，“果然是你。”
“你们走开，你们走开！”我飞快地转身，用力将他们推出房间然后用力地关上门，将镜子摔在地上，将那幅画像撕烂撕碎。
我不要看，我不要想，一定是阴谋，这一切一定都是杜慕商的阴谋！
他害死了小蝶，害死了周管家，现在他又联手了本就不喜欢我讨厌我的杜慕卿要害死我了！
我缩在床里边儿瑟瑟发抖，脑子里乱哄哄一片，那天半夜看到的一切，此时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上来。
头被砍掉的小蝶，横尸船头的周管家。
杜慕商说我不是周玲珑，可是如果我不是周玲珑那么我又是谁呢？
小蝶死了，周管家死了，船上只有三个人，剩下的只有我，只有我啊！
我颤抖着抬起手抓起额前的发，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尽管看不到，但我仍旧可以感觉得到的，额头上，一道可怖的伤疤就在那里。也许这伤疤，也是伤在我自己的心里的。
“你还不明白么？你是周小蝶啊，你根本不是周玲珑！”这是杜慕卿被我推出去的时候，对着我用力喊出来的一句话。
是么？我是周小蝶，不是周玲珑。
九、暗香不与流年换
我走回去，蹲下身拿起被我摔在地上的菱花镜，我颤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镜子，我强迫自己看镜子里的人。
细细的眉，小小的眼，因为总是睡不好而十分憔悴可怕的脸色，这不是画像上的周玲珑，这也不是我所记得的周玲珑。
那么……真正的玲珑去了哪里？
答案，揭晓于三天后的黄昏，杜慕商一脚踹开我的房门，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的包袱，他长久沉默地看着我，“诶，看来你仍旧没有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茫然地摇摇头，想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想，可是我仍旧想不起来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笛声，惊叫声，然后就是满目的血血血。
他缓缓将那黑色包袱打开来，里面是一颗人头。
因为浸泡了水，皮肤呈现一种死鱼肚子一般的白。可即使已经变作了这样，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了，这个才是周玲珑，杜慕卿的未婚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