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特朗斯特罗姆1954年发表处女作《17首诗》,轰动诗坛。四年后第二本诗集《途中的秘密》使他成为影响瑞典诗坛的诗人。以后他差不多每隔四五年发表一部诗集。1990年,他因中风右半身瘫痪,但仍坚持着写作。
特朗斯特罗姆的诗通常从日常生活着手:如坐地铁、在咖啡馆喝咖啡、夜间行车、林中散步等。他擅长用精准的描述,让读者进入一个具体的时空。然后突然更换镜头,把细节放大,变成特写,让飞逝的瞬息获得旺盛的生命力,散发出“意义”,展现一个全新的可感可触的世界。
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始终在探索醒和梦、内与外、关闭与敞开、影子与身体、记忆和遗忘、时间和死亡等主题,他喜欢把大自然同工业产品糅合在一起,如“云杉像钟盘上的指针一样直立”“蟋蟀疯狂踩踏缝纫机”“蓝天轰鸣的马达是强大的”等等等等。他的诗常采用深度意象和隐喻来塑造内心世界,并把强烈的情感埋藏在平静的文字里:
我像一只抓钩在世界的底部拖滑
抓住的,都不是我要的。
疲惫的愤怒,灼烧的妥协。
刽子手抓起石头,上帝在沙上书写。
静谧的房间。
家具在月光中展翅欲飞。
穿过一座手无寸铁的森林
我慢慢走入我自己。
——《尾声》
《尾声》和诗人大多数作品一样,采用一连串对立的元素(意象),呈现了孤立无助的生存状态。此诗再次展示了特朗斯特罗姆的写作手法:
“建立被陈词滥调分隔的各领域的联系。”
诗的力量在于凝练。特朗斯特罗姆的诗始终在实践着这一审美理念,即用最少的词语创造最多的内涵。他的诗如一只精心打造的首饰盒,有高贵的整体平衡,也有精美的细节。每一首诗都具有广阔的时间和空间。读者时刻都能看到诗人的心脏——“被囚的永恒那挥舞的拳头”,感受它的迫切性,好像每一首都来自剧烈的心跳,每一行都在捕捉焦灼,每个词都在谛听将发生的奇迹……
而这一奇迹,无疑归功于特朗斯特罗姆的强大的感受力,和他从各种文化中汲取的诗歌养分。除了从古希腊、《圣经》、巴洛克诗歌以及日本俳句那里汲取大量养分外,他还从古罗马诗人贺拉斯那里学到了诗歌的秘诀:“诗,应该简短,精确。”在回忆录《记忆看见我》(1993)中,他对这位古罗马诗人这样评论道:“美妙精准……这种脆弱的平庸与坚韧的崇高的转换,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毛毛虫的脚消失,翅膀打开。”
诗是我让它醒着的梦
波罗的海上的小岛——伦马尔岛,在特朗斯特罗姆诗歌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它是一个——借用特朗斯特罗姆的话说——“我的出发点”。他很多诗取材于伦马尔岛,比如著名的《蓝房子》和《波罗的海》,那里,个体与世界、历史与沉思、回忆与展望、伤感与悲喜纷纷交织在一起。1990年8月的一天,我在岛上拜访度假的特朗斯特罗姆时顺便采访了他:
问:
你受过哪些作家影响?
答:
很多。有艾略特、帕斯捷尔纳克、艾吕雅和瑞典诗人埃克罗夫等人。
问:
你认为诗的特点是什么?
答:
凝练。言简则意繁。
问:
你的诗是否和音乐有着密切的联系?
答:
我的诗深受音乐语言的影响,也就是形式语言、形式感发展到高潮的过程。从形式上看,我的诗与绘画非常接近。
问:
你对风格是怎么看的?
答:
诗人必须敢于放弃用过的风格,敢于割爱、削减。如果必要,可放弃雄辩,做一个诗歌的禁欲主义者。
问:
你的诗,尤其早期的诗,试图消除个人的情感,我的这一感受对不对?
答:
写诗时,我感受自己是一件幸运或受难的乐器,不是我在找诗,而是诗在找我,逼我展现它。完成一首诗需要很长时间。诗不是表达“瞬息情绪”就完了。更真实的世界是在瞬息消失后的那种持续性和整体性,对立物的结合。
问:
有人认为你是个智性诗人,你自己是怎样看的?
答:
也有人认为我的诗缺少智性。诗是来自内心的东西,与梦情同手足。很难把不可分的内心世界分成哪些是智性哪些不是智性。它们是诗歌试图表达的整体,不是非此即彼。我的作品一般回避寻常的理性分析,我想给读者更大的感受空间。
问:
诗的本质是什么?
答:
诗是对事物的感受,不是再认识,而是幻想。一首诗是我让它醒着的梦。诗最重要的任务是塑造精神生活,揭示神秘。
词不是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