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觉得他们的几个肉体,和散在道旁的几家泥屋及左面远立着的教会堂,都是一类的东西;
散漫零乱,中间没有半点联络,也没有半点生气,当然也没有一些儿的情感了。
“唉嘿,我也不知在这里干什么?”
微吟倦了,我不知不觉便轻轻的长叹了一声,慢慢的走去,脑里的思想,只往昏暗的方面进行;我的头愈俯愈下了。
——实在我的衰退之期,来得太早了。
……像这样一个人在郊外独步的时候,若我的身子忽能同一堆春雪遇着热汤似的消化得干干净净,岂不很好么?
……回想起来,又觉得我过去二十余年的生涯是很长的样子,……我什么事情没有做过?
……儿子也生了,女人也有了,书也念了,考也考过好几次了,哭也哭过,笑也笑过,嫖赌吃著,心里发怒,受人欺辱,种种事情,种种行为,我都经验过了,我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过?
……等一等,让我再想一想看,究竟有没有什么我没有经验过的事情了,……自家死还没有死过,啊,还有还有,我高声骂人的事情还不曾有过,譬如气得不得了的时候,放大了喉咙,把敌人大骂一场的事情。
就是复仇复了的时候的快感,我还没有感得过。
……啊啊!
还有还有,监牢还不曾坐过,……唉,但是假使这些事情,都被我经验过了,也有什么?
结果还不是一个空么?
……嘿嘿,嗯嗯。
——到了这里,我的思想的连续又断了。
袋里无钱,心头多恨,这样无聊的日子,教我捱到何时始尽。
啊啊!贫苦是最大的灾星,富裕是最大的幸运。
微微的重新念着前诗,我抬起头来一看,觉得太阳好像往西边又落了一段,倒在右首路上的影子,更长起来了。
从后面来的几乘人力车,也慢慢的赶过了我。
一边让他们的路,一边我听取了坐车的人和车夫在那里谈话的几句断片。
他们的话题,好像是关于女人的事情。
啊啊,可羡的你们这几个虚无主义者,你们大约是上前边黄土坑去买快乐去的吧,我见了你们,倒恨起我自家没有以前的生趣来了。
一边想一边往西北的走去,不知不觉已走到了京绥铁路的路线上。
从此偏东北的再进几步,经过了白房子的地狱,便可顺了通万牲园的大道进西直门去的。
苍凉的暮色,从我的灰黄的周围逼近拢来,那倾斜的赤日,也一步一步的低垂下去了。
大好的夕阳,留不多时,我自家以为在冥想里沉没得不久,而四边的急景,却告诉我黄昏将至了。
在这荒野里的物体的影子,渐渐的散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