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两天，在北影节的一个电影论坛上，我碰到一个问题，他们说 AI 来了，电影导演和编剧会怎么样？我说，这个问题问错了，如果从我们所有人的职业都会发生漂移的角度来说，即便是我们人类最不愿意面对的战争、瘟疫，都从来没有对人类产生过这么严重的振幅。一个很不周到的比喻，这很像小行星要撞地球，我们所有人类的职业都会因为它产生改变。
回到这个问题，小行星要撞地球了，就不止是编剧、导演要干什么了，你也可以问卖煎饼果子的要干什么？应该问 AI 来了，我们人类怎么办？回到今天的主题，「AI 会颠覆我们人类的表达霸权吗？」其实是 AI 带来的所有问题中可能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了，因为AI 还可能会颠覆我们所有人的生活秩序， 颠覆掉我们所有的哲学、所有情感。
我去年就开始用 AI 拍片子了，越使用，越觉得恐惧。我们今天评价 AI ，很像评价一个既定的、已有的、好像功能非常完备的东西，但我觉得不是，它是一个潜力无限的魔童，不要低估它、不要低估它、不要低估它。今天对它的所有评价，每一年都会有新的定义，未来十年，我只能说我将胆战心惊地拭目以待。谢谢！
程衍樑
：接下来，开始向各位嘉宾提一些问题。
我是 1991 年出生的，我想大部分同时代人可能都和我一样，观看过非常多的蔡康永老师创作过的文艺作品，从您 90 年代末的文化深度访谈，到后来的娱乐综艺节目，再到博客电台类的内容。您刚才提到的那本书应该还没出现，我还挺想等着能够阅读一番的。
您涉及过这么多领域的表达，有文字的、有视频的、有音频的，那么
当今天有人对 AI 有着非常乐观的态度时，从您的角度与这么多年的经验出发，会
怎么看待今天大家对 AI 的乐观态度？在您的经验里，会觉得 AI 真的会对这些核心表达发生颠覆式影响，或者真的能取代人类吗？
可以给我们谈一谈您的看法。
蔡康永
：这要看我们过去对表达内容的水准是什么要求。我觉得大部分时候我们表达的内容是没什么水准的，那种没水准的内容要被取代是非常容易的。
在座各位看我们过去所表达的内容，会发现大部分时候，我们人类不太在乎我们表达的内容需要什么营养。我觉得教授大概也会同意这个观点吧——虽然教授上课的时候很在乎要教有意义的内容，可同学们的反应可能比较喜欢你讲一些比较没意义的内容。比如喜欢看脱口秀，对吧！
许纪霖
：所以我们现在在大学里要失业了。
程衍樑
：正好「有意义」的代表和「没意义」的代表今天都在台上，可以一起回应一下。
蔡康永：
刚才梁海源同学坐在 C 位，我觉得就已经说明了「教授感叹自己很边缘」这件事了。脱口秀在 C 位恰恰说明了我们对表达内容的追求——那就是开心很重要。
如果有一天表达的内容是以开心为主，那么被 AI 给取代其实指日可待了，甚至按照刚才白眉导演的说法，不用指日了，是指「秒」可待了！那是，要逗乐大家其实不是什么困难的要求了。（
对不起，对海源太失敬了，不好意思。）
所以，我觉得很有意义的表达内容当然不那么容易被取代。不过说实话，从过去人类历史上来判断，我们人类并没有在追求有意义的沟通和表达。
程衍樑
：
您 20 年前和莫言先生有一次文化访谈，我认为聊的内容非常深刻，您觉得这种表达也是能被 AI 取代的吗？AI 也会做如那次表达当中那样的一些讨论吗？
蔡康永
：我给你打赌，你大概是 1 万个人里唯一一个看过我和莫言对谈的那个人，其他 9999 个人看的是《康熙来了》。
程衍樑
：我也喜欢《康熙来了》。
蔡康永
：我了解。以时间投资效率来讲，如果我有时间做跟莫言对谈，也有时间做《康熙来了》，我比较愿意把时间拿去做《康熙来了》，可能就照顾不到和莫言对谈的那样工作投入。但很可惜，对于最后能够被看见的内容， AI 可能比较偏向于那些能被普遍看见的东西。毕竟，只要你把我跟莫言的对谈丢进数据库里，AI 也能做到。
程衍樑
：我们先跳过海源，先请许老师，接着康永哥的话题，请您谈一下，
您现在边缘感会很重吗？以及在您所处的学术生产行业里，AI 是不是确实正在大规模被使用？
许纪霖
：我觉得今天的老师和学者就坐在今天我坐的这个位置：不在中心、不在 C 位了，但还没有到彻底的边缘，所以叫「次中心」、「次边缘」。
AI 已经来了两年了，我认为今天 AI 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海平面」，什么叫优秀学生、优秀的老师？你能够超越这个海平面的就是优秀，但如果在这之下，对不起，那你就是平庸的。因为我发现，AI 就是一个人人都很羡慕的大学霸，但学霸是没有创造性的，只是擅长把已有的知识非常完整地再还给老师。而比学霸更优秀的是天才，天才一定是有自己独特性、有自己想法的。
我们今天用了这么多 AI ，如 ChatGPT、 DeepSeek 等，会发现它们其实就是大学霸，让它创造不行，但让它学古典诗词——现在 DeepSeek 不知道被喂了多少古典文学的语料——它的古典诗词就比我们 99.9% 的古典诗词爱好者都写的好。不过，你总是觉得它缺了一点东西——「灵气」。比如，它不能像鲁迅那样随手写来「我家后院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这种千古名句它是写不出来的，因为它缺乏这种想象力。
接下来的 AI 时代，我觉得比拼的不是学霸能力，我们老师也不再在乎学不学霸了，而是你能不能比 AI 海平面更高一点，就那么「一点点」而已。孟子说过一句话，「人异于禽兽者，几希」，以后我们人和 AI 的差别之异也是「几希」，这「一点点」就是小小的创造力，人的独特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