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鸡王》有着强烈的身体性,舞台布景几乎空无一物。在全黑的空间当中,演出最重要的材料就是演员的身体。在这部作品中,身体总是展现出夸张过度的状态,如国王因饥饿凹陷的肚子,享乐且肥胖的婢女,形态谄媚的廷臣。痛苦无助的国王被廷臣、宫女、庸医团团围住,几乎所有行动都受到限制。虽然整部作品充满夸张的场景—扮演婢女的演员身体被改造得十分肥胖,大腿处绑上了使腿部线条变得圆润的垫子,全身黑衣、身材干瘦的王后与国王争吵激动时开始绕场疾走,芭比娃娃扮相的护士身体动作机械感十足,但《母鸡王》的创作目的并非娱乐。导演丹特说道:“因为我感兴趣的是讲述一个冷漠家庭中的裂痕,探讨权力议题,展示权力是如何摧毁一切的。......像费里尼的魔幻现实主义一样,我改变事物的样貌,讲述寓言故事,这些故事的目的不是娱乐,而是为了打开观众的眼睛,撞击他们的心灵。”[4]除了夸张的讽刺性场景以及演员高超的身体表现技能,丹特汲取了意大利民间怪诞故事的养分,将对权力本质和结构的讽刺通过寓言式故事展现出来—国王作为最高权力者却被一只卑微的母鸡控制;在国王获得下金蛋的能力之后,权力的合法性自动与制造财富的能力联系在一起;廷臣们看似恭敬,背地里却是赤裸裸的贪婪和伪善;医生为了保留国王下金蛋的能力只是佯装治疗,国王的身体从而成为权力斗争的场所。通过这一寓言式的剧场文本,政治寓言、民间故事和现实批判被融合在一起。
1994年出生的瑞士导演加布里埃尔•斯帕蒂(Gabriel Sparti)的《思乡病》同样是一部风格荒诞且颇具讽刺性的作品,本剧由比利时、法国两国联合制作。外来者奥莱尔(Orell)尝试向观众解释对于他朋友扬-格温(Yann-Guewen)的故乡—一座风光旖旎的瑞士小镇的特殊感受。在朋友的讲述中,瑞士人待人礼貌,但也十分冷漠。瑞士一带优异的自然风光似乎将他们与世界隔绝开来,这种虚假的平静、信息的隔绝以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让奥莱尔感到窒息,奥莱尔尝试采访三位当地人。从剧场角落小心翼翼地登上舞台的三人,以极小的声音、极为中立的态度回答问题。奥莱尔不断以尖锐的问题尝试激起三人的情绪反应,但这种尝试始终没有成功—当矛盾尖锐到无法化解的时候,被采访的瑞士人拒绝回答问题,并唱起阿尔卑斯山区的民谣《欢乐的春天》。对此,导演斯帕蒂认为:“《欢乐的春天》因此成为一个避难所,通过唱歌来避免说话,为了消失,为了逃避,为了清空思想;这是一首可以依赖的歌,它形成群体,创造合唱,把人带回某种政治上的危险的遗传性”。剧中的瑞士人总是对正面冲突报以回避的态度,而呈现出过分礼貌和过分中庸的状态。导演认为,这种怪异的状态使演出空间扭曲,信息交流失效。当剧场中的交流机制以扭曲怪异的方式失效的时候,讽刺的效果便产生了。斯帕蒂在剧中对瑞士国民性格特征的讽刺,实则构成了一幅对瑞士作为政治中立的发达国家在全球苦难面前不作为的深刻批判。通过精心设计的角色对白与场景设置,导演巧妙地将瑞士人引以为傲的谨慎、追求精确和条理的性格,转化为一面映照缺陷的镜子。剧中人物那近乎刻板的行为模式,不仅反映了瑞士钟表般运转的社会机制,更暗示了这一机制背后的道德真空。剧中瑞士人角色面对纷争时那种不介入、不表态的姿态,恰如其国家在国际政治舞台上长期坚持的中立政策,二者形成了微妙的呼应与互文。通过这种多层次的讽刺,《思乡病》实际上提出了一个尖锐的伦理命题:在面临全球性危机与不公正时,发达国家的中立立场本身就是一种政治选择,而这种选择的代价往往由世界上最脆弱的群体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