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这时，他又将疑惑的眼神，转向女孩。她正处于生命初期，为什么这么迫切地，想结束自己的人生呢？
下载安装免费的家务程序后，张仲景151成为这家的非法家用型机器人。
每天只是打扫、做饭、洗衣而已，闲暇时间多到可怕。他便饶有兴致地观察这个家庭。
这是一个单亲家庭。父亲叫何俊，在张仲景151之前服役的医院做清洁工，不过快失业了，因为清扫型机器人成本更低。因此他从来不觉得张仲景151是偷来的，而是医院给老员工的补偿。
女孩叫做阿娅，刚上初一。张仲景151猜想她成绩很不好，因为男人经常会把她关在房间里辅导她。那么瘦小的男人，其实很凶，屋里常传来阿娅哭泣的声音。
至于人类家庭中的重要角色“母亲”，这家却缺席。但从男人偶尔提到她时的愤恨表情来看，她应该不是去世，而是离开了。
阿娅是个乖巧的女孩，放学后总是在家待着。但偶尔窗外传来孩子的笑闹声时，她会露出羡慕的表情。这让张仲景151知道，她不是不向往外面的世界，只是男人不准她去罢了。
每天做完功课，阿娅会陪张仲景151一起做家务。
一开始，张仲景151还会提醒她：“你不需要帮我的。”
但她总是点点头，然后说：“爸爸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就把你带回家，我总觉得，不是很尊重你呢。”说这话时，她脸上的表情可被称为“温柔”。
张仲景151觉得有趣。在医院，即使是被他救下性命的人，也不会“尊重”他。在人类看来，自己只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罢了。你会感谢节省了通勤时间的地铁，或者快速加热的热水壶吗？
但不知为什么，这种被尊重的感觉，没有也就罢了，有了之后，甚至连电池都会感觉微微发热呢。
日子平淡地过去，直到有一天，阿娅再次提出那个要求。
“求求你，杀了我。”
“我无法杀你，有两个理由。”张仲景151这样回答她，“第一，机器人三原则第一条：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
“还有一个理由呢？”
张仲景151淡淡地说：“我治疗的第8612名病人，是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遇到车祸。我很尽力地救她，但她还是死了。临死前，她问我，她会死吗？我告诉她，会，你会死的，就在几分钟内。那一刻，她的表情变得如此可怕，然后就停止了生命体征。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生命对人类来说，是如此宝贵的东西。”
“你为什么不撒谎？”阿娅问。
“撒谎？”张仲景151反问。他对这个词儿陌生的很。
阿娅点头：“那个女孩，她一定知道自己会死吧。但她只是想在死之前，有人告诉她一个美丽的谎言，你却没有。这，也是对人类的一种伤害。”
张仲景151一顿：“我的程序要求我对人类100%坦诚。为什么，诚实也会对他们造成伤害？”
阿娅抬头，看着墙上那扇小小的窗子：“人类，是很复杂，也很脆弱的生物。有时候，真相对他们来说太可怕了。当一切无法挽回、注定会得到最坏结果的时候，一些善意的谎言，至少能让他们不那么痛苦。所以，撒谎，有时是对人类的一种保护。”
张仲景151若有所思地重复着：“撒谎，有时是对人类的一种保护。”
这时，男人站在房间门口说：“阿娅，该补习功课了。”
阿娅低头应了一声，然后对张仲景151悄声说：“现在，我需要你告诉我，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张仲景151看着阿娅说：“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看到女孩嘴角翘起笑意，眼底却是深不可测的悲伤。
七天后，阿娅死了。
自杀。
那天，她“忘记”给张仲景151充电。他醒来后，看到女孩蜷缩在卫生间一角，手腕处的鲜血流淌成一大片鲜艳的花海，她苍白的瘦小的身躯就在花海的中心枯萎。
“快救她。”男人无力地说。
明明才接上电源，他体内的电能却瞬间充满，闪电般跃至女孩面前，用尽数据库里存储的一切急救方法，却无法使她的大眼睛再度睁开，哪怕一次。
这时，男人拉住他的肩膀：“停手吧，你已经尽力了。”他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张仲景151低着头：“叫救护车也没有用的，救不回了。”
男人已经在自顾自通话：“老王？我闺女死了……自杀……不，不要到医院……你帮我开一份自然死亡证明……这么贵？……我想想办法……”
张仲景151回头看他：“为什么不通过正式渠道开死亡证明？”
男人耸耸肩：“她是非正常死亡，一定会被解剖的，你忍心她遭这份罪？”
“我没有心。”张仲景151说，“我只是觉得，应该查明她自杀的原因。”
“大概是学习压力太大吧。”男人厌烦地挥挥手，“我会去学校讨公道的。”他走回房间，拿出几张银行卡和房产证，急匆匆地走了。
张仲景151回到女孩冰冷的身体旁，两眼的射线，对她进行逐寸扫描。
忽然，他停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