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讲
阿伦特 讲康德政治哲学(第一讲)
在第一讲中我认为对于康德来说,在他的晚年时期,遗留下两个问题,第一个可以以人的“社会性”来概括,这意味着没有人能够独自生存,人类的相互依赖性不止体现在他们的需求和渴望中,更体现在他们的高级官能(faculty)、人类心智(humanmind)中,离开人类社会,这些功能将不再存在。“群体性对于思维的人是不可或缺的。”[xvii]这个概念在《判断力批判》第一部分中是关键性的。这一点很明显:《判断力批判》或者《鉴赏力批判》是为了回应一个从前批判时期遗留下的问题而写作的。和《对优美感和崇高感的考察》一样,《判断力批判》也分为论优美和论崇高。康德的早期作品读来像是一位法国的道德学家写作的,但是在那里,“社会性”、群体性问题虽然不像后期那样,但已经是一个关键性的论题了。康德在那里描述了在这个“问题”之后的实际的经验,这种经验远离年轻的康德的现实社会生活,是一种思想试验(akind of thought-experiment)。这个实验如下:
[“卡拉赞”(Caraza)的梦:]随着他的财富增多,这个吝啬的财主就与之成比例地把自己的心对每一个别人的同情和爱都封闭了起来。同时,随着人间的爱在他身上冷却下来,他对祈祷的勤勉和宗教活动却增多了。在这种忏悔之后,他又接着说道:有一个晚上,我在灯下结我的帐,算我的利润,这时睡意压倒了我。在这种状态中,我看到死亡天使像一阵旋风席卷了我,在我得以向那种可怕的打击求饶以前,它就袭击了我。我惊呆了,这时我察觉到我那永恒的命运是注定了,对我所做下的一切好事再也不能增添什么,对我说干下的一切坏事再也不能取消什么了。我被带到了住在第三重天的那个人的宝座之前。照灼着在我面前的光辉就向我说到:“卡拉赞,你对上帝的服侍已经被拒绝了。你已经封锁了你对人类的爱心,你以贪得无厌的手紧紧把握着你的财富。你只是为你自己而活着,因此你将来就在永恒之中也会使孤独的,并且会断绝与整个被创造的世界的共同生活而活下去。“在这一瞬间,我就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所冲击,被驱逐出了被创造的世界那座辉煌夺目的建筑物。我很快就把数不清的世界都留在了我的背后。当我临近了自然界最边缘的尽头时,我就注视到茫无边际的虚空的阴影沉入了我面前的深渊。那是一个永恒的沉寂、孤独和黑暗的可怕的国土!这个景象使我充满了不可言喻的恐惧。最后的星光在我的视线里慢慢消逝了,最后闪耀着的光亮终于消逝在最遥远的黑暗之中。绝望的死亡焦虑每时每刻地都在增长着,正如每时每刻我和最后还有人居住的那个世界的距离都在加大。我怀着无法忍受的内心焦虑在想着,哪怕是一千年里有一万次把我远远地带到了一切被创造的世界的界限之外的彼岸,我也仍然要无援无助地而且毫无返回希望地永远在仰望着前面无从窥测的黑暗深渊了。——我就在这种迷乱之中朝着现实的对象那么热烈地伸出去我的手,以至于我因此醒了过来。于是我学习到了要尊人;因为即使是我在自己幸运的虚骄时刻拒之于门外的那些最微不足道的人,我在那种可怕的荒凉中也要把他们置于远远超出哥尔康达(Golconda)[哥尔康达(Golconda)为印度南部海德拉巴德附近的古城,以产金刚石著称,苏丹王曾在此积聚了大量财富,1687年被印度蒙兀儿皇帝(Aurangzeb)所毁。——原译注]的全部财富之上的。[xvi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