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哥带来了大埠子的故事,也复活了那个在我心中逐渐淡化的村庄。
死亡从未在大埠子缺席。这个鼎盛时期有着两千多人的村庄,时不时会有离奇的死亡发生,无不考验着村里孩子们脆弱的胆量。
比如,有老头天不亮背着粪筐出门捡牛粪。一坨一坨的牛粪有规律地在前面引导着老头去捡,老头很兴奋,于是加快节奏把牛粪铲到筐里,直到一脚踏进一个积粪池,像踏进了沼泽地一样,一点一点地被淹没——村民们说他遇到鬼了。
遇鬼的传说隔三差五地发生,小小的一个村子,也不知道哪儿这么多鬼。
四哥没遇到鬼,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比我大四五岁,上小学的时候,正是饥荒年代的尾声,家里米缸空无一物。有一天四哥放学回来,发现家里堂屋门紧锁,大人在湖里(耕地里)干农活,被饥饿折磨得百爪挠心的他,搬起半边门硬生生挤开一条缝钻了进去。
家里任何角落都找不到现成可吃的东西,但这难不倒四哥。他眼睛一亮,发现了母亲腌制的一盆咸菜疙瘩,一个个吃了下去,直到吃得整个胃几乎要被涨破。
咸菜含有亚硝酸盐,这是常识,但很少有人相信,咸菜吃多了会要人命。四哥那时年纪小,大半盆咸菜下肚,亚硝酸盐开始霸占他的五脏六腑,直到天黑大人们回家,才发现四哥昏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据四哥描述,昏迷期间,他仅剩下微弱的呼吸,心脏的跳动也几近消失。村里的赤脚医生,把能用的办法都用了,没有任何效果。等待着四哥的命运,是被抛弃。
死亡从未在大埠子缺席。这个鼎盛时期有着两千多人的村庄,时不时会有离奇的死亡发生,无不考验着村里孩子们脆弱的胆量。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经常有这样的例子,得了疾病,中了毒,根本来不及送到三四十公里外的县城。哪怕能送去,也付不起医疗费。更多的时候,是听天由命。
四哥的父亲在赤脚医生放弃后,又找来邻村一个名叫张道中的中医。此人远近闻名,尤其擅长针灸。四哥的身上被密密地扎了一层银针。一周过去了,没有反应,十天过去了,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那位有名的中医也没有办法,不再上门。
父亲不忍心儿子就这么断了气,在没有一个人支持他继续救治的情况下,每天用棉絮蘸水给四哥擦洗身体。他认为,这样可以让那些“咸菜”慢慢流失掉。空闲的时间,他就跪在床边祷告⋯⋯第十五天,四哥有了一次明显的心脏跳动。第十六天,四哥活了过来。
四哥说,父亲给了他两次生命。因为这件事,他成了父亲最疼爱的孩子。不过,这段特别的父子情感,也在日后埋下了巨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