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更神奇的事情是，我意识到，舆论爆破专家虽然罕见，但能做到这一点的中国人并不在少数。马路上的碰瓷者，本是自己摔倒却讹诈他人的老人，偷了东西却说自己是拾金不昧、正在寻找失主的小偷，全都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天才即兴表演家。
我逐渐开始接受一种推断：我们这个民族，天生更有镜头感，世界上似乎只有我们最明白，只有镜头记录下来的真相才是真相，忍一时未必风平浪静，但演一时确实能海阔天空。
如果只算经济账，那为获取利益而进行表演，是投资回报率非常高的事。只需演几分钟，只需被路人捕捉到几个镜头，便可获得丰厚的回报，如若表演失败，自己也毫无损失。你看刚刚提到的一家人，从瑞典警方到外交部，再到普通网友，千百万人为他们的谎言操心，而谎言被戳穿之后，他们既不会得到处罚，更无须向任何人抱歉。
几乎在这家人大闹斯德哥尔摩的同时，发生在浙江金华的一则新闻，和此事形成了奇异的参照。一名年轻人看到有人骑电动车摔倒，他主动搀扶对方，却被对方指为撞人者。事后，监控还原了事故真相，扶人的年轻人毫无责任，但事件相关几方的反应，却满含深意。
一是声称自己「亲眼看到年轻人撞人」的路人，真相大白后，他毫无歉意，消失在了舆论焦点之外；二是这名被冤枉的年轻人，他准备起诉讹人者，索赔1元；三是当得知年轻人准备起诉时，处理事件的交警说，「我个人认为没有必要」；四是讹人者的儿子站出来，表示可以道歉，但「我们也没有一口咬定就是他撞的，我们只是表示合理的怀疑」。
所以如果你问，为什么「表演经济学」歪风难治，从中国一路演到了瑞典，答案就在上述几方的回应中。围观者出于难以揣测的动机，胡乱指认，执法者主张小事化无，只看是否造成实际损失和严重后果，不看讹诈一方的深沉恶意。以及，讹人者会像外交官一样玩起语言游戏，「并非一口咬定」，「表示合理怀疑」，翻译翻译，就是老子何错之有。
情况能改变吗？或许可以。我们都不难想到，改变乱象的方式，唯有降低，乃至打破「表演经济学」的投资回报率。「瑞典事件」给出了解决方案，让执法者态度强硬起来，让无理取闹者付出代价。过去的很长时间里，不乏有人提议，中国执法者该学习起来，比如对讹人者进行治安拘留，最起码，对蒙冤的人做出经济补偿。
可是，我对此仍有疑问。我想，若能找到这个精准的刻度固然好，但只怕，真实的情况会在天平左右摇摆。执法者的强硬不会只聚焦于一点，他们的强硬总是全方面的，严肃惩治小恶，可能也意味着更冰冷的处理措施，更严格的审查制度。赋予执法者以更强硬的底气，我们又是否有力量，限制他们有可能出格的行为？一个略显软弱的，对小恶宽容的执法形象，和一个强硬到底的，有可能矫枉过正的执法形象，如果必须选择，哪一个我们更容易接受？
这个问题足够严重，但想必还不至于困扰我们，因为做选择的，本来也不是我们。
03
凌晨三点，人才交流中心门口排起长龙。
什么人都有。退伍的军人，下岗的技工，出来找工作的家庭妇女。还有个年轻母亲抱着个婴儿，天寒露重，婴儿被冻得直哭，她的哭声是人群里唯一的声音，本就沉郁的求职者们，变得更烦躁了。
好心人让出自己的睡袋，方便母亲给婴儿喂奶。她一边抱着孩子钻进去，一边解释自己的无奈：现在工作机会很少，她想早一点来排队，就更有可能得到雇佣。其实，她大可不必解释，站在这队伍中的人，无一不是这样想。
不远处，一辆奔驰停下来，远光灯直直照着人群。人们骂娘，猜这就是那个导致大家失业的无能市长，想来看大家的笑话。谁料，奔驰静置了一会儿，突然油门到底，朝着人群直冲过来。躲闪已经来不及，不少人就这样毫无预备的被奔驰碾过，包括那位刚刚钻进睡袋的，怀抱婴儿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