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由此我们看到,要跨越区隔,需要异质群体之间形成“新的关系”——多年以来这一点并非毫无成效,但“新的关系”还是建立在高度同质化的、强关系的基础上,其内在的纹理仍由传统社会关系网编织而成。城市新的业缘关系和新的社区生活只是一种表象。[6]当我们在农民工群体上再增加性别维度时,情况也没有明显的变化:数字媒介的确在多方面为女性提供了赋权的机会,比如学习知识、掌握就业信息,[7]但这种赋权在现实中受到媒介使用意图、媒介技术本身的局限等种种因素制约。有研究发现女性农民工使用社交媒体的意图,最主要是联系家人、朋友同学、同事客户,了解他们的生活状态等。自我展示意愿较低,也相对保守,不愿意通过新媒体路径去拓展自己的社交圈。通过社交媒体寻求公共服务方面的意识也比较低。[8]
不仅如此,媒介技术还可能在某些方面扩大了性别鸿沟。数字媒体在客观上为女性拓展媒介话语权提供便利,但同时由于男性文化操纵的根深蒂固,也在另一方面加大性别差距,女性媒介话语权的缺失依然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主要表现为:话语平台虽多样,但女性话语领域局促;女性表达虽活跃,但多以“他者”姿态;议程设置虽多元,但未改男性主宰局面,甚至出现了看似为争取女性话语权、实则是对女性话语权的扭曲和异化的现象,如媒介权力规训下的身体表达、商业功利驱动下的价值物化、被窥视中的自我言说等。[9]尽管互联网被认为具有很强的民主性,但它并不会自动产生一个无视性别的环境。它为男性和女性都提供了新的机会,但它似乎不能够改变社会的性别陈见,也未能在两性之间、在一个基本的层面上重新分配权力。[10]
大学生、青少年与老年群体
以年龄为维度进行社会分层,可以将数字媒体使用者分为儿童、青少年、大学生、老年人等诸多群体。其中大学生群体最常曝光于媒介研究视野之中,部分是因为取样便利——研究者多依托高校,而大学生调查起来比较方便。不过在某种程度上,大学生的确能够揭示了年轻一代使用数字媒介的动机与行为特征,特别是媒介依赖、媒介素养两方面的研究层出不穷。也有不少研究专注于一般青少年的网络使用,研究的方向与大学生研究有相似之处,只是重点更多放在身心健康、行为规范等的影响上。调查发现,90%的中学生为社交媒体的日常使用者,其中的15.6%可以被定性为社交媒体沉迷者。青少年通过自我宣传、迎合、操控和伤害控制这四种印象管理策略在社交媒体上管控自我形象,而过度的在线互动会诱使青少年沉溺于逃避现实中放纵自己,从而导致人际沟通障碍并损害社会资本。[11]
另外大学生群体也能反映媒介使用的城乡区隔。一种不难想象的观察结果是:城市出生的大学生上网的时间更多。高社会经济地位者更倾向用互联网去获取信息,而经济社会地位低的人,尤其是受教育程度低者,更倾向于用互联网来获得娱乐。[12]但在代际方面,研究发现数字媒介的使用似有弥合代沟的趋势:很多家庭都存在亲代向子代请教使用媒介(特别是微信)的情况,而子代也因此获得文化反哺的机会。[13]此外在数字世界里代际关系也不同于通常想象:父辈对年轻一代仍有一定的影响力。当网络接入家庭后,父辈既有的阶层差异在一定程度上仍以一定的方式影响着子辈网络技能的获得。潜在的社会结构因素仍成为子辈对互联网使用的影响因素。[14]
而与年轻一代充分甚至过剩的曝光相比,老年群体的媒介使用情况却近乎被遮蔽,这大概是由于老年人并不被认为是积极、先进的技术采纳者。可但凡对这个群体进行更近距离的观察,就会发现简单的判断根本无法解释复杂的现实——老年人对于数字媒介的使用水平,可能因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而存在差异,在中国,还有“离退休前是否是干部身份”这样“中国特色”影响因素存在。[15]学者周裕琼的研究亦挑战了固有认知——她考察了中国老年“数字弱势群体”是如何借助微信实现数字崛起的,老年人正在以他们特定的步调努力跟上潮流。[16]这提醒我们,在老龄化的时代趋势下,要在心理、社会支持和环境设施等方面为老年人创造更好的媒介使用条件。
除了职业、年龄、性别之外,社会分层还有许多其它的维度例如民族、地域、消费水平等,限于篇幅我们无法一一详述,但可以肯定的是,技术在弥合人群区隔方面并不是万能的,有些差距被弥合了,但有些结构性的鸿沟并不容易跨越,哪怕我们已经充分意识到了它并努力做出了相应改变。不过对于区隔的揭示本身就具有意义——问题被提出、悬挂,才能召唤后来人前赴后继地改善。
我们认为,激发行动是一切连接的最高境界,而互联网让有组织的社会动员和无组织的集体行动都变得更加容易,因为网络让构建群体的努力变为“简单得可笑”。[17] 25年前的人们还无法想象这样的情景:每个人每天早晨醒来都会习惯性地打开微信,在这里,他们被按照各种维度归于某个“群”——“群”几乎已经成了水和空气一样寻常的存在,协调着从工作到生活的大小事务,甚至因为一个临时的目标而让个体和陌生人相遇,事毕一拍即散。25年来“里德定律”(Reed’s Law)得到了很好的验证——“互联网的绝大部分价值来自于它作为群体构建的工具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