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哀乐中年〉招待影剧界》,香港《大公报》1951年4月23日)
;另一家真光戏院,也在5月底获权放映《哀乐中年》,此时广告已直接地将该片称为“本年度最卖座影片”了
(电影《哀乐中年》广告,香港《华侨日报》1951年5月30日)
。事实上,彼时彼刻,这部影片的大受欢迎可能还有一个隐秘却重大的缘由,恰在于它是“三年前在旧上海摄成的国语片”,对于影院里的南下观众来说,影片里旧境旧景、人生哀乐与浮世悲欢,都在召唤和触动他们。
紧接着,情感的拉丝更细更密也更长的《不了情》在国泰戏院登场。电影海报上有对“健康的主题”宣告:“揭露旧式婚姻的病根!指出男女恋爱的正道!”
(电影《不了情》广告,香港《大公报》1951年5月21日)
;也有以导演之名趁热打铁的召集:“《哀乐中年》导演桑弧又一巨献”“本院连满一百一十场之《哀乐中年》大导演”
(电影《不了情》广告,香港《大公报》1951年5月24日)
;不过,比导演名更居视觉中心、字体也更大的是编剧“张爱玲”。此时的张爱玲,还在解放后的上海:她以笔名“梁京”在《亦报》上连载了长篇小说《十八春》,桑弧期待这是她“创作生活上的再出发”
(叔红[桑弧]:《推荐梁京的小说》,上海《亦报》1950年3月24日)
,她也以这个笔名为桑弧导演的新片《太平春》写了影评;她还在夏衍的关注下,参加了“上海市第一届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因为《不了情》,她的名字出现在香港海报和报纸上的时候,《十八春》已在报上连载完,她可能为单行本的出版忙着修订,也可能已经在着手写中篇小说《小艾》,几个月后它又将在《亦报》上连载。
《大公报》上的《不了情》广告
影片《不了情》在国泰戏院的上映时间不长,从5月23日到31日,仍是“连日满座”,似乎应和与印证着海报上的那句:“人孰无情,谁能遣此”?
那些天里,独自走进国泰戏院看《不了情》的,有一位张爱玲的读者:
在看《不了情》(一九四七)之前,我对于它的编剧者和导演是有一些好感的。编剧者是女作家张爱玲,善于描写女孩子的心理,我读过她的小说集《传奇》,觉得酸涩中颇有甘味。桑弧的导演以细腻见长,《哀乐中年》(一九四九)是一个即使在时间上说来也还不能淡忘的记忆。所以虽然叔叔约我去参加“派对”,我还是推却了。我看悲伤的片子有时难受得会哭,怕朋友们会笑我感情还是那么脆弱,所以这次去看《不了情》,一个人也没有约。
这样的文字“显然”出自一位年轻女性:爱读书也爱看电影,知性而善感。她对张爱玲的文学作品的评价虽只三言两语,却能让读过的人有所会意,没读过的增添了解。她叫“姚馥兰”,在香港《新晚报》副刊“下午茶座”里写影评专栏,5月8日刚开张——那是在《哀乐中年》在国泰映完后不久,她没赶上为之写点什么,直到《不了情》上映才有机会表示仍“不能淡忘”。她的“馥兰影评”专栏以谈论大仲马原著改编影片《几度山恩仇记》(
The Count of Monte Cristo
,现译为“基督山伯爵”)开场,这部首映于1934年的好莱坞影片,当时正在香港重映。到底是率真烂漫的女孩子,一篇影评就泄露了作者的性别、籍贯与周遭,她的形象和性情也跃然纸上。文章开头即“叔叔”的问话与她的回溯,收尾则是她观影回来,与“谟”的交流对话,寥寥几句,却情境感十足:
叔叔说,“这张片子在上海映的时候,你还拖着小辫子上小学,你不是曾为大仲马这本小说着过迷吗?”
的确,我生命中曾有过一段时期充满着对英雄的幻想,曾躲在房里整天读大仲马的历史小说。
看戏回来,谟问我印象如何,我说“不差,就是结尾我不同意。原书几度山了结恩仇之后,携了美丽忠诚的海伊黛,遨遊海上,不知所终。有‘人似风中入江云,情如雨余黏地絮’之妙,令人无限低回,怀念不已,电影中却使他和曼珊黛重修旧好。”
谟笑笑:“团圆总是好的。”
(姚馥兰:《几度山恩仇记》,香港《新晚报》1951年5月8日)
中间部分的具体评论,显示了作者不俗的文艺修养与品鉴能力,遣词造句尤显委婉柔和,也会忍不住说笑打趣,如同亲切灵动的邻家女孩在聊天。“馥兰影评”差不多日日更新,这位当时稀有的“女性”影评人,有意识地营造起女性特质的限制视角,同时呈现“她”的日常生活:出现尤多的是在香港与之生活的叔叔一家,包括叔叔、婶母、小表妹阿玲、表弟丁谟、胖子表哥等,他们错落有致地现身,七嘴八舌地提供不同人群的观影感受,这些构成了电影批评实质内容的前置语境,让读者觉得轻松自然、可信可亲;在此基础上,姚馥兰又与普通邻家女孩拉开距离,呈现沉稳好学、知性善解的一面,传达自己的电影观点,引导读者理解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