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我惊讶于他们的收入之低。当初我对他们说,我给你五块钱红包,陪我聊一趟单子的。他们说五块钱差不多两趟了。我就很惊讶,要这样的话一天得跑四十单才能有100块钱?他们说一天跑得绝对不止四十单——
首先,早上七八点就出门,晚上还要挣个送夜宵的补贴,一天工作时间12个小时打底,平均在14小时左右。其次,有经验的旗手对于路线谙熟于心,一次性会接顺路的三四单,必须要这样才能挣到钱。再次,网传什么送外卖月入过万,那都是极少数个体精英,他们一天工作时间平均在15个小时以上,还必须得送超远距离的、凌晨夜宵的这些高补贴单,才有可能月入过万。
最后,每天的收入有0.5%—3.5%被平台抽成,强制购买保险,这是他们穿梭于街头、频繁违反交通规则下的唯一保障。后来我看新闻才知道,就这0.5%—3.5%的保险,都会被美团、饿了么克扣——美其名曰“服务费”。
2021年1月,饿了么外卖员在送餐途中猝死,妻子称,丈夫生前每天都会被扣3元,以为是保险费,但事后才得知,保险只买了1.06元,还是旅行人身意外伤害险,猝死保额只有3万。据媒体后续报道,饿了么骑手热线称:3元不是保费,是平台服务费,缴纳服务费后,平台赠送一份保险,后续会帮助处理保险问题。随后家属回应:表示能接受赔偿,但出事20多天没人管,需要一个道歉,还是不明白交了3元为啥只买了1.06元的保险。
资本吃人,莫过于此。
二、这种看起来很辛苦的工作,也比“进厂”好。之前我跟大致八九个外卖员聊过,只有一个是之前种地的,剩下的全部都在工厂流水线工作。种地的老哥说,他家三亩多地,每年一季小麦一季玉米,抛去所有成本加上政府保底价和补贴,一年到头一亩地能净挣6、700元——注意这是一年、一个家庭、年景好、还有政府保底的收入。
所以出来打工,对他来说是很好的出路。他讲他就是靠老乡带老乡,当起了外卖骑手,电瓶车服装都是专门的小额贷买的。他肯吃苦,喜欢送全城的单,所以每个月除了还贷款还有不少盈余,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其余的之前在工厂打工的外卖员们,不约而同地的表示——送外卖虽然辛苦,但是说啥也不会再回工厂里去了。工厂流水线生活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熬人”:工厂的工作是精神高度紧张、不断进行重复性动作的体力劳动,你一出差错,整条流水线都得停。这就是卓别林大师在《摩登时代》里所表现的场景——人,被剥夺了人性、主观能动性与情感,被异化成为了重复性动作的机器。
而且工厂的待遇远没有外界传说中的那么好,基本上现在都是计件工资,这就意味着你不得不靠长时间的加班来获得自己满意的收入,我帮他们算了算,按时薪来算工厂收入确实明显低于送外卖的收入。而且外卖工作自主性相对较强,也没有那么重复和枯燥,他们普遍会在送餐过程中戴上耳机听听音乐、相声评书,也就没有那么“熬人”。虽然我认为这不可避免地增加了交通风险,但是毕竟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骑行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三、总结出城市“打零工”的体力劳动者一些普遍规律,包括外卖员、快递员、保洁员:1、体力劳动者的流动也非常非常频繁,一般会在一个时间点选择离开:比如丢掉工作、结婚或者攒够了钱在家买房;
2、体力劳动者的吃苦程度远超我们想象,他们要么住在极其偏远的市郊,要么住在极其拥挤的群租房,还经常面临被驱赶的窘境,每天睡眠时间平均在五到六个小时,劳动时间几乎没有低于十二个小时;
3、也正因为此,体力劳动者往往能攒下钱来,这也是他们为什么选择留在北京的原因,而离开通常是在一个钱攒够了的节点——在老家买房或者夫妻在县城租一个门脸开个店,体力劳动者几年下来的积蓄绝对能让依然靠寄生在原生家庭来维系北漂生活的小布尔乔亚们汗颜;
4、夫妻共同生活的,大多会在北京留更长的时间,比如当时我找的保洁阿姨都是跟老公一起生活在北京,自己做保洁、老公在施工队或保安,一般都待了五六年最多有十年,攒下来的钱多寄给老家的孩子;
5、对于他们来说孩子教育是个大问题,因为北京打工子弟小学关得都差不多了,只能把孩子寄养在老家,他们讲如果不是没学上不会让孩子当一个留守儿童;
6、他们的生产生活组织方式多为老乡抱团,比如十几个老乡一起租下一个地下室,比如老乡车队垄断一个地铁口的运营,然后会排挤“外地”的摩的,后来这种群租模式因为众所周知的那次“清除XXXX”事件而叫停;
7、这些体力劳动者的处境主要艰难在,不仅仅受到“看不见的手”的剥削,更会受到“看得见的手”的驱离,这就是敏感话题不好多说了,大城市对他们并不友好。
现在的年轻人们普遍从事第三产业——也就是服务业工作,可能不太熟悉第一、第二产业的工作状况,这里给大家简单说一说:农业是最累的,也是附加值最低的。大家如果不是从农村出来的,可以问一问家里种过地的长辈,体会一下这个播种、浇地、施肥、收割是一种多么繁重的体力劳动。前面说过流水线工作有多枯燥、有多“熬人”、有多繁重,农业比工厂流水线累得多。分享一首白居易的诗: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