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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先生的大学理念是“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大学生则当以研究学术为天职,不当以大学为升官发财之阶梯”。蔡先生首倡教授治校,蔡先生之后,长期担任北大校长的蒋梦麟先生,不大主张教授治校,蒋校长的理念是:校长治校,教授治学。蒋梦麟校长,理由是:现代社会,分工协作,校长治校,教授治学。教授不去治学,非要治校,那就去当个校长干干!
教授治校,在梅贻琦先生执掌清华大学时期,特色鲜明,成效显著,在那里摆着,老校长蔡元培,早就提倡教授治校,怎么在北大就实行不起来呢!北大教授眼中:蒋梦麟校长,实乃教授治校的最大障碍。因此,对蒋梦麟校长的思路,不大买账,这影响了蒋梦麟校长的口碑。
民国,教授是学者共和国——大学的主体,哪怕遇到了主张教授治学的蒋梦麟校长,教授在治学的同时,对学校事务,该批评就批评,校长遇到了学问大,脾气大的先生,也就没有了脾气。可知道,那时候,校长掌握着“生杀大权”呢!弄不好,放暑假之前,给你一个大红包,让你另谋高就。
蔡元培先生在北大的时间并不长,开创了一种自由的风气,提升了中国现代大学的品质,蔡先生之所以令人感念,在此。大学者,网罗百家,囊括大典。现代学界泰斗——蔡元培先生,秉持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理念,真正可以说是,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蔡先生指示了一条可行的路径,并以其在北京大学的实践,成为现代中国新教育的开山。
北大百年,自然引发了对蔡元培先生的怀念。但是,大学管事的,并没有深入体会老人家的大学理念和人文关怀,这种怀念仅仅停留在庄严的仪式中。其实,蔡先生的文化功业和大学理念是需要传承的,蒋梦麟、胡适两位校长,再怎么“不济”,也见贤思齐,认同并弘扬蔡先生“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理念。
志浩观察,百年中国大学校长,有三种类型:蔡元培式、梅贻琦式、竺可桢式。蔡元培先生,被誉为民国史“一代完人”,蔡先生是一棵大树,百年中国史上的一棵常青树。蔡先生一生的功业,体现在多个方面,多个领域。但,听到先生的名字,第一链接,还是北京大学校长。蔡先生担任北大校长,这是蔡先生一生的大事因缘,蔡先生真可称得上“政治家办大学”。老人家改造旧北大的成功实践,给北京大学灌注了一种奇妙的初始值,成为一段,传诵至今的传奇。蔡先生本人,不仅仅是改造了旧北大,还使北大,具有一种新品格,蔡先生,成为一个符号。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温习蔡先生这个“符号”,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蔡元培先生,就任北大校长,把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带入北京大学;蔡先生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长,把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带入中央研究院。走到哪,带到哪。经过耳濡目染,竺可桢对蔡先生的风范,体会颇深,并于1936年,把这种风范,带入浙江大学。
竺可桢先生,有深厚的学术造诣,长期担任中央研究院气象所所长。当年,蔡元培先生,慧眼识英才,聘请李四光,担任中央研究院地质所所长,聘请竺可桢,担任中央研究院气象所所长。
最初,竺可桢先生,没有辞去气象所所长。在竺可桢先生看来,执掌浙江大学,也就一两年的事,待一切稳定,找到合适的人选,使命完成,气象所还是事业重心所在。
1936年到1949年,竺可桢先生,担任浙江大学校长,长达十三年,事业重心,由气象所,慢慢转到了浙江大学。竺可桢先生的人生轨迹,也被改变了。由一位学者、学术管理者,变成一位卓越的教育家。大概,这是竺可桢先生,以前,所没有想过的。
竺可桢先生,以特有的耐心,细心,秉持“求是”精神,在如火如荼的抗日洪流中,率领“流亡大学”的师生,辗转浙江、江西、广西、贵州数省,艰苦备尝,弦歌不辍。浙江大学由一所地方大学一跃而成为“东方的剑桥”。天道酬勤这是对竺可桢先生辛劳的一种回报。
百年中国大学史,如果,建一座先贤祠,蔡元培、梅贻琦、竺可桢三位先生,都是值得深切缅怀的伟大先贤。三位先贤,有学者情怀,有大学理念,有纯正品质。古今贯通,文理融通,中西会通。
蔡先生下一代中,诞生了一批以教育为职志的大学教育家。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先生即其中的佼佼者。梅贻琦先生,没有深厚的学术造诣,但,梅先生勤勉、笃实、厚朴,兢兢业业,一辈子服务于清华,“生斯长斯,吾爱吾庐”。先生受到两岸清华师生的一致拥戴,被誉为“终身的清华校长”,绝非偶然。清华真有幸,遇到一位专心致志的好校长。
1931年12月3日,梅贻琦校长在到职视事的当天,发表就职演说,比较充分地表达了自己的教育思想:“一个大学之所以为大学,全在于有没有好教授。孟子说:‘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我现在可以仿照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梅先生是有操守的大学校长,对此理念奉行不渝,显示了异常可贵的执着和韧性。除在就职演说所提“大师论”外,1936年4月,梅先生执掌清华大学5周年之际,发表《致全体校友书》。在信中,梅校长指出:“师资为大学第一要素,吾人知之甚切,故亦图之至亟也。”“此五年中吾人所努力奔赴之第一事,盖为师资之充实。吾人常言,大学良窳,几全系于师资与设备之充实与否,而师资为尤要。”
1932年以前来到清华的朱自清、杨树达、俞平伯、刘文典、王力、金岳霖、冯友兰、邓以蛰、张申府、刘崇鋐、吴宓、王文显、叶公超、张奚若、钱端升、燕树棠、吴景超、陈达、熊庆来、郑之蕃、杨武之、叶企孙、吴有训、周培源、赵忠尧、萨本栋、李继侗、翁文灏、施嘉炀、马约翰、郝更生。
梅贻琦先生担任校长后,先后应聘来清华任教的,1932年闻一多、雷海宗、萧公权、刘仙洲、顾毓琇,1933年冯景兰、李仪祉,1934年张荫麟、李辑祥、吴达元、吴晗、潘光旦、沈有鼎、唐兰、任之恭,1935年杨业治、李景汉、张席褆,1936年贺麟、邵循正、段学复、张岱年、齐思和,1937年陈梦家、孟昭英、陈省身。
民国大学老师,是一支精干的队伍。清华大学教授,同样具有这个特点,不同的是,群星璀璨,鸿儒云集。
更为可贵的是,抗战军兴,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和南开大学,合作组成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机缘巧合,梅贻琦先生,成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的舵手。梅先生把蔡先生“兼容并包”和自己的“大师论”,带入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使西南联合大学,成为中国战时联合大学的榜样。
冯友兰先生撰写的《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文》,充满激情地称赞:“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昔人所言,今有同慨。三校有不同之历史,各异之学风,八年之久,合作无间。同无妨异,异不害同;五色交辉,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终和且平。此其可纪念者二也。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斯虽先民之恒言,实为民主之真谛。联合大学以其兼容并包之精神,转移社会一时之风气,内树学术自由之规模,外来“民主堡垒”之称号,违千夫之诺诺,作一士之谔谔。此其可纪念者三也。”
(3)自由的大学操作 大学的体制,理应是富有张力和弹性的,因其所要产出的是高素养、有操守的人。一所现代大学,理应建立在科学、民主、自由的基础之上。科学精神即竺可桢先生在浙江大学时所倡导的“只问事实、不计利害。”“民主”在新文化运动时是一面旗帜,现代中国大学有一套较为可行的民主办学实践——教授治校,梅贻琦时代的清华大学最可借鉴。关于自由,有许多话要说。这个问题是当代中国大学最需解决的顽症。
清华校长梅贻琦先生有一段名言:“学校犹水也,师生犹鱼也,其行动犹游泳也,大鱼前导,小鱼尾随,是从游也。从游既久,其濡染观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为而成。”老先生希望清华流淌更多的“从游之乐”,钱钟书、吴晗、曹禺、钱伟长、钱三强……一代大师鱼贯而出,正是梅贻琦先生“从游论”的最好注脚。
有个小故事,非常有趣味。钱伟长先生1931年考进清华大学,在入学考试中,虽然数学、物理成绩很差,历史和国文考了满分,最终,还是被清华历史系录取。钱伟长还没入学,陈寅恪先生,就欣慰地表示:今年,录取了钱伟长,可见历史系,大有前途。
钱伟长于9月16日报到,三天后就传来“九·一八”事变的消息。钱伟长觉得学习文史,远水救不了近火,投身科学救国,灵机一动,申请转入物理系,这可使吴有训教授为难了,不允。物理系师兄赵九章、王竹溪偕钱伟长向叶企孙先生求援,求得叶先生的谅解。钱伟长哀求四叔钱穆(燕京大学副教授)向清华疏通。最终,据说,还动用了胡适先生,清华勉强同意,允许钱伟长入物理系“试”读,这一“试”,物理大师就出来了。清华大学师生,沐浴在自由的学术气氛中,无所不言、无所不思。
钱伟长先生自述:“在物理系内,在叶企孙、吴有训老师的倡导下,鼓励自学,鼓励在学术问题上自由争论,鼓励选读化学、数学,甚至于机械、电机、航空等外系课。系内学术空气浓厚,师生打成一片,学术讨论‘无时不在也无地不在’,有时为了一个学术问题从课堂上争到课堂下。”
1925年到1937年,清华人乘风破浪,奋勇开拓学术新境界。在奠定科技大厦的征途中,清华理学院在叶企孙先生的护持之下,师生间大鱼前导,小鱼尾随,亲切相处,问难辩驳。从1925年(叶企孙先生返校任教)到1940年(1936年抗战之前入学的物理系学生毕业),清华物理系82名毕业生中,被评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此前称呼“学部委员”)和同等称号的就达22人之多,他们是:王淦昌、周同庆、龚祖同、赵九章、傅承义、王竹溪、翁文波、张宗燧、钱伟长、彭桓武、钱三强、何泽慧、王大珩、于光远、葛庭燧、秦馨菱、张恩虬、胡宁、陈芳允、李整武、林家翘(美国科学院院士)、戴振铎(美国工程科学院院士)。1/4强的清华物理毕业生获得院士荣誉,比例之大,当为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