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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梦与告别 一个大学保安的演员之路

南方人物周刊  · 公众号  · 人物  · 2025-03-10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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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未曾舒展的雷州村妇有一个美好的名字“吴妃莲”,男人的名字也好:王如水。王耀德于是给父母的微信备注“如水莲花”。


他后来才明白“莲花”的早衰从何而来:从小便要担负种稻子、割蒲草、做饭、带弟妹的任务,生命里仅有半天去小学里头看看,被老人责骂半晌,再没迈进学堂的门。可她聪明、记性好,收音机和村广播全入了耳:《山海经》、地方戏,只要她觉得良善有趣的,都能一段段原汁原味地再倒给孩子。


▲王耀德的母亲 图/受访者提供


被乡邻唤作“水哥”的父亲,是村里公认的帅哥和老好人。


养鸡、种菜、扛大米,只要是寻得着的活计,他都干且从不含糊:上世纪90年代的广东雷州农村,父亲盖房时会盖一间单独的洗浴间,砌的水井结实圆整;别人清晨卖菜,多是头一天夜里割菜,父亲凌晨戴着头灯割,确保新鲜水灵;给人犁地,多烂、多容易翻车的地他也去;母亲爱吃早市上的肉,父亲凌晨4点前便起来骑着摩托到好几里外去挑,越走越远,越挑越熟练,直到发展成远近村民排着队要他帮着捎:前腿肉、猪头肉、猪大肚、猪小肚……生了孩子或有人生病的人家还有特别交待。


耀德看不过,当面拒绝过买家要求,父亲和他吵完,继续做义务“代购”。“别人也没钱给他,但在以前电视还不普及的年代,会邀请他去家里看电视。他就好满足,觉得自己得到了尊重。”


台风过后,他和父亲一起用绳索去捆扶倒下的成片桉树,干一天得几十块。钱少,他干得还分外麻利。有天中午活儿完了,父亲和工友拿出带的烧猪肉、烧鸡烧鸭,摊了一地。那是他第一次和父亲正式喝酒,很快便在树荫和闷热的夏风中呼呼睡去。


王耀德上面三个哥哥,还有一个妹妹。父亲勤劳如许,家里的日子本来不会那么难过——但架不住只有一个劳动力。


小学三四年级的某天夜里,他从同学家看完电影回来,母亲轻声对他说:“二哥去天上去做星星了。”


他没太明白,但又恍惚想起,回家路上他和推着两轮板车的父亲擦身而过。后来他意识到,父亲在送二哥出去,“那会儿人已经没了。”


他对二哥印象不太深,只记得他眉清目秀,脸总是煞白的。表哥曾形容,“就没见过长这么好看的人。很像张国荣。”因为从小身体不好,二哥很少出门,但手很巧:削竹子,拿小钉子磨碎了做暗器,后头别上羽毛,飞出去又远又准。“有次有人欺负三哥,二哥就用这个弹弓射出去,扎着了对方,被父亲揍了。”


二哥走后,母亲在床上唱了许久的戏,声嘶力竭,哭得要背过气去。父亲不知怎么安慰妻子。耀德感觉,再不找人,母亲要疯掉了。他撒开腿跑到数百米外的邻人琴奶奶家。“她家所有人都放下碗筷,立马就跟我来了。”在《最后的告别》里,自己差点被父亲溺死时,妹妹、父亲离去后,方圆也曾不顾一切地发足奔跑,是对已经或将要发生的危机的惊恐,也有一份想要寻求解答的急迫。


可二哥究竟是患什么病走的,王耀德一直没敢问母亲。


▲电影 《最后的告别》 剧照


更大的转折发生在高一。他在县里的学校寄宿,一周回家一次。有个周三,他给母亲打电话。“这个星期没事的话,你就留在学校。”母亲的这句话,让他心里明确了什么。


几天后,他还是“不听话地”跑回了家,只看到大哥房间里空荡荡的床。他一间房一间房地去找,已是徒劳。


从小他和大哥睡一张床,大哥教他写一手俊秀的毛笔字。大哥眼睛很亮,拍照时会吊在树上做鬼脸。后来大哥脑子里面长了瘤,眼睛慢慢看不见了,走路磕到撞到,会烦躁得自己撞墙;十几岁的男生,得靠妈妈和奶奶给他打洗澡水,他憋得慌却无处发泄。


失明后大哥再不爱出门。一次耀德强拽着大哥出去,骑摩托载着他在村里兜风。大哥叫耀德猛踩几下油门后把脚松开,让车平缓地滑行。不作他想,只是滑着。滑着。


“再后来,就扩散了。”


到最后,王耀德其实有预感。“去学校前我几次握着他的手,跟他说我走了。他当时人已经半昏迷了。”


那个周日,父亲骑着摩托载耀德返校。“经过市场,我问他,以前都是在这个地方买肉吗?他说是。那是我唯一一次趴在父亲的背上。”


本是众人眼中读大学的料子,从此成了另一副模样:他在教室里整了张桌子,摆在最偏的角落。上课时头歪在一边,但从来也睡不着。不摸书、无所谓分数,捱过一天是一天。他对喜欢的女生穿什么颜色的鞋和裤子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那段时间我从没把头抬起过。”


很多年后,他读到《米格尔街》中的一段,小男孩遇到了自称为诗人的B·华兹华斯。男孩问诗人,“ (你) 为什么哭?”


“为什么,孩子?为什么?你长大就明白了。你也会成为一个诗人,懂吗?当你做了诗人后,你就会为任何一件事哭泣。”


王耀德释然了。原来他不是唯一一个有那种感觉的人。


没有跟大哥正式道别,成为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全家没有留下一张二哥的照片——他私藏了大哥的不少照片作纪念,不敢告诉母亲。父母不提,他也再未和他们谈起过两位哥哥。


有时候他会对着空气说,哥哥,不知道会不会存在另外一个世界。


“感觉大哥就在我旁边,我特别想跟他说一句话。我总觉得他应该多去享受生活,他不应该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只过了这么短暂浮草的一生。”


“我觉得走的应该是我。”他眼眶发红,声音颤颤地问,“我还有很糟糕的想法:这么活着,不知道为了什么?”



造梦场


高考考场上,王耀德只写了作文,别的题目一字未答。考完一周左右就踏上了打工路。


母亲给了他2000块。他买了一张前往北京的硬座票,在绿皮火车上坐了三十来个小时。谁也不认识的他,先在牡丹园找了份厨房的工,十多天后便辞了职。当天晚上老板把他撵出门。在大雨如注的夏夜,他钻进三轮车里睡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他从牡丹园溜达到西土城。先见到“电影频道”四个大字,吃了点东西,再溜达100米,便看到了北京电影学院的大门。


对2011年的王耀德来说,电影基本等同于香港黑帮片。学院也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他转回头,收拾东西回了广东。


那之后几个月,安徽农村青年张中臣追随喜欢文学的哥哥张中玉到了北京电影学院,没多久便加入了保安队。陈坤阳、李想、张秘密、陈崇理和邵光等人,也先后来到保安队,成为了同事。


做保安既是图包吃住,也因为可以蹭课、看好电影。工资不到两千,吃得也一般。“说啥口味,有盐味就行了。”邵光笑着回忆。


保安们居住的C楼角落到学校最大的114阶梯教室不过100米,却是一条时空与心灵转换的隧道。轮到中放楼放“内部片”,大家会立刻冲过去在门口站岗。听老师讲李安的《喜宴》,看贾樟柯的《小武》,张中臣第一次知道原来电影课这么有趣,小混混的情感和虚空也有价值,“以前对世界的认知太片面了。”


王耀德进入这条道,要比他们再晚一两年。2012年他二度来京,再次来到北影,直接问保安队是否招人,于是也成了“小分队”的一员。但起初不适应,跑回去好几次:卖过碟,送过外卖,最消沉时在KTV里当服务生——每个月一发工资,服务生们便集中在最贵的包厢,狂喝狂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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