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17年2月23日,《南方周末》发表了《全球化逆转中的中国角色——中德教授的对话》一文(以下简称《对话》)。文章以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院长郁建兴和德国杜伊斯堡---埃森大学教授刘涛对话的形式,阐述了全球化进程及中国的角色问题。提出这样一些重要观点:第一,全球化出现了逆向发展趋势。第二,欧美主要国家都趋向保守和右转。第三,西方社会不愿了解和接受中国崛起的事实。第四,中国要自觉扛起“全球化”大旗和构建走向全球的“理论”及 “范式”。当然还有其他一些观点,但这些显然是文章中比较突出的观点。《对话》作者通过对这些观点的阐述,意在阐明中国应担当的角色和相应的对策,所以第四个观点又是这些观点的核心,也是整个文章的中心论点和落脚点。客观地说,这些观点反映和代表着中国目前从官方到民间的一种有相当市场的舆论风向,因此不容不置喙。现分别提出商榷意见如下:
第一,关于全球化的逆向发展趋势
《对话》一开始就开宗明义地将读者的注意力置于一个大的带有忧伤性的历史背景下:“我们当今生活的世界也许正处在一个重大的历史转折时期。虽然我们生活在不同的大洲、不同的文化圈里,但我们能共同体会到的一点就是一种蔓延全世界的焦虑感和未知感,世界各地都在担忧着全球化的全景(原文如此,疑应为“前景”)如何、世界在向何方向发展和演进,一切都处在重新的演化组合中。”紧接着便点明:“至少在欧洲和美国这两大世界传统权力中心,全球化都出现了阶段性逆向发展的趋势”。
首先不妨指出,这里的“阶段性逆向发展的趋势”在表述上不大通。趋势就是趋势,人间万事的趋势时间上都不是无限的,都不可能“趋”到地球灭亡的那一天,没有必要非得弄出个“阶段性”和“非阶段性”的区分来,这是否反映了作者自己对这一判断的拿捏和犹疑?当然这只是枝节,回到正题看,《对话》的作者断言“至少在欧洲和美国这两大世界传统权力中心,全球化都出现了阶段性逆向发展的趋势。”并比较抽象地列举了一些支撑全球化“逆向发展”这一判断的事实,如欧美各国出现的民粹主义、贸易保护主义、民族主义的复苏,右翼政治势力和保守势力的抬头等问题(对这些问题我们在后面还要从另一个角度谈到)。如果具体来看,据我所知, 欧洲所谓“逆全球化”的主要表现是英国要脱离欧洲经济共同体以及由此可能和正在引起的一些连锁反应,包括最近聚焦全球的法国大选,而美国所谓“逆全球化”的主要表现是特朗普上台后推出或正在推出一些“保守” 的措施,如收紧移民政策,削减对外援助包括减少对联合国的捐赠,退出环太平洋贸易协定,振兴美国本土工业(以给美国工人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在墨西哥和美国边境设屏障等。如果依据这些就得出“至少在欧洲和美国”全球化“出现了阶段性逆向发展的趋势”的结论,是不是有些太简单太匆忙了?众所周知,英国脱欧是英国民众通过公投做出的决定,那背后跟着超出一半的英国人的民意,而这超出一半的英国人所以选择脱欧,是因为他们觉得在欧洲经济共同体中英国吃了亏,用中国人的民间语言说,就是跟着其他欧共体成员“粘了包”,他们认为脱欧利大于弊。其他人没有权利也没有充分的理由可以否定超出一半的英国人做出这一决定的理智性。何况英国在传统上就不同于欧洲大陆国家。至于由此在欧洲可能和正在引起的一些反应,也是完全正常和可以理解的。如果欧洲经济共同体由此下去分崩离析,那说明她自身就有很大的甚至难以克服的问题;如果欧洲经济共同体因此变得更加巩固和团结,那英国脱欧更无损“全球化”大局,甚至还是一件有利于构建更合理的“全球化” 秩序的好事。从美国看,毫无从政经验的特朗普所以被选上台,关键是他敢于打破美国传统政坛的“政治正确”氛围,他竞选时许诺的政策和改变迎合了很大一部分美国人的主张。而他上台后推出和正在推出的上述“逆全球化”的措施,不过是他要兑现竞选时的承诺而已。换句话说,不管从传统观点看特朗普的所作所为多么不靠谱,但任何人也不能否认站在他背后的强大民意。如果多数美国人不买传统“全球化”的账,如果我们相信这多数或接近多数的美国人有独立判断理智的话,那至少也说明这种“全球化”有她自身的问题,有需要反思和总结的教训;反过来说,全球化经此“一逆”还可能走上更理性更广阔的发展道路。《对话》的作者显然也不是只盯着欧洲和美国的 “逆全球化”,而是通过“至少”的前置词暗示这是一种更大范围的逆向趋势。但这样一来,作者对“逆全球化”的判断就更值得探讨了。因为如果这种“逆全球化”的趋势涉及的范围更大,说明过去的全球化存在的问题也更大,更需要在反思的基础上构建更为合理的规则和秩序(应该指出,《对话》作者之一郁建兴先生在发表于2017年3月16日《南方周末》的《发现真实中国与中国研究的兴起----托马斯.海贝勒访谈录》一文已部分地修正了《对话》的观点。如他在文章中说:“在我看来,全球化本身就包含了反全球化、逆全球化,这是全球化的合理悖论。”另外还有一些新的提法)。事实上,纵观从17世纪英国为代表的欧洲资本主义文明崛起以来的全球化进程,根本上是不可逆的,也罕有总体上逆向发展的阶段。虽然全球化进程并不都是福音,而是伴随着很多问题甚至很多罪过在内,具体到每一个国家因为所处的地位和拥有的条件不同,对全球化的感受当然就不同,而同样的国家由于所处的时期不同,拥有条件的变化,对全球化的前后感受也就大不相同,因而对全球化持有的态度和政策也就不同,这一点对中国来说尤其深有体会。
其实,一个国家的对外政策取决于这个国家的根本利益(或国民的认同度),从这个意义上说,对外开放不开放、融入不融入全球化以及开放和融入到什么程度都不是绝对的,无论实力多么强大的国家都没有义务牺牲自己拯救世界。但因为全球化符合人类由封闭走向开放、由地域走向世界、由国内走向国际的发展规律,而这是不以任何个人、集团和国家的意志为转移的,间或有一些国家或集团由于种种历史和现实的原因采取闭关锁国或类似的保守抵制政策,但维持不了太久,更不可能改变全球化的趋势。
对此没有必要担心和怀疑。正如《对话》作者在文章后面所说的:
“欧美短期内可能出现的(注意,这里用了“可能”二字,和前面的判断有所不同,引者)逆全球化发展并不能阻断全球人类社会命运共同体形成及巩固加深的这一世界大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