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马旭飞:
这个我是同意的。
抗衡有时候是主动,有时候被动。我们调研了一些企业,就是被动的。他们在产业链之中,哪怕不是“链主”,但承担了很重要的角色,但后来由于各种原因,如逆全球化等,被卷入了产业链变动,或者进行了产能的转移。但也有些企业则采取了更为积极的策略,虽然不能称之为“反击”,但实质上是在构建自己的全球化产业链,哪怕一开始只是个“配角”的角色。
实际上,我一定程度上也不赞成“链主”、“配角”这样简单的区分。这种角色都是相对的,在某一条产业链上似乎有个“链主”,实际上这个链子上面还有一些企业,或者下面还有一些企业。那到底谁是“链主”?必须动态来看。
作者:“链主” 的角色应该如何理解?
马旭飞:
“链主”就是英文的Lead Firm,有时也称为 Chain Master。最典型的就是“果链”,苹果公司是“链主”。“链主”在产业链里的地位当然与链上的其他企业完全不同,苹果公司每年都更新自己“果链”上的名单,果链上的其他企业每年都战战兢兢,能否上榜成为一年一度的考验。
从经济学角度来讲,有一个transaction cost(交易成本,买卖过程中发生的所有成本)的概念。因为某些企业生产苹果公司订单所建造的设备,或者整个生产线、产能,可能只能用于苹果,不一定能用在别的地方。
但果链上诞生的这些企业,很多也形成了自己的一些真正的能力。这些能力一旦形成,就可能催生出新的产业链。
这个过程是无法阻挠的。这是个学习的过程,第一步可能被打蒙,比如确实没上供应链名单,但第二步的时候会发现还是有核心竞争力,或者核心能力,或者自己特有的一些资源。
如果再结合一些中国的特点——产能大,产业链全,同时市场大,把这些优势发挥出来,我们有可能从原来是别人产业链上布局的一个棋子,变成一个自己下棋的人。
作者:在战略层面上,中国企业应当如何应对关税以及其它贸易保护措施?
马旭飞:
这个问题要长期来看。这跟中国一些企业的特点有关系,长期以来我们都是成本领先,就是靠成本。本来成本领先是非常难的一件事情,结果我们能做得这么好,管控成本非常领先,因为“卷”嘛。但卷应该是卷成本本身,而不是卷价格,不是去打价格战。
从这个角度看,现在的环境可能对我们有一个倒逼机制,成本这么低了,其实定价高一点的话,可能利润空间就大了。
而另一方面,过去我们靠成本,忽然间现在成本”按不住“了——各种原因包括环保成本,劳动力成本等等,再加上关税。能不能去提价?能不能提价了还可以把这个产品卖出去?还是要看有没有别人学不到的地方,别人超越不了的地方,能不能做出别人做不好、做不出的东西,而且还能卖出跟别人一样的价格,这就要想办法。
我在《出海战略:中国企业的新蓝海》一书中也提到了这个观点,中国公司可以从跨国公司那里学到很多。或者不是学习,而是当做一面镜子去看一下,可以参考外国公司进入中国的发展历程。我们回溯到80、90年代,对于外国公司来说,进入中国是进入一个充满神秘的东方国度,他们面临着各种挑战。但当时,这些外国公司,例如宝洁等跨国公司,产品定价通常都很高。
整体上而言,目前中国公司应该在所谓“内功”上进一步提高,当然短期、甚至短中期都会有挑战阵痛。长期来看,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很多伟大的企业都是在寒冬期成长起来的。
真正到最后能够存活下来的,一定是成本控制得非常好——成本是非常难控制的,做管理的大家都很清楚——又把自己的产品的性能,包括质量,包括创新点,包括品牌等等能够做得很好的企业。
作者:也就说长期来讲,这个过程也可能会筛掉一些企业。
马旭飞:
没错。
《出海战略:中国企业的新蓝海》,马旭飞、封小韵/著,中信出版集团,第1版第1次印刷(2024年10月)。图片来源:中信出版集团
“没有核心竞争力,就不要去竞争了”
作者:你刚才也提到了中国企业要以跨国公司为镜鉴。那么参照已经经历过企业大出海时代的,比如日本、韩国的企业。对当下中国企业”走出去“有什么值得参考的经验,跟他们相比,我们又有什么特殊性?
马旭飞:
这个问题非常好。我们长期研究外国公司在中国的发展,以及跨国公司特别是日本公司”走出去“、日本企业全球化等问题,这背后基本的原则和原理是通用的。
好在我们是后来者。看到别人在中国怎么经营管理,在全球怎么经营管理,学习成本应该不会那么高。但是比较可惜的是,我们还是在“交学费”。
当然我们作为后来者劣势很多,但也有很多优势。比如现在信息获取的便捷性大大提高,不像以前。现在还有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地方,就是中国对于移动互联网应用比较好,这为中国企业全球化布局提供了加速机会。投资有投后管理,出海也有出后管理,这个甚至更为关键,这不仅可以借鉴经验,也有可能用现在技术比如AI(人工智能)实现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