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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行甲确实在互联网备受追捧。
主政5年零两个月,他拿下4名县领导、9名局领导、一批工程老板。在县纪委全会上,他又点名痛批贪官,自曝受人威胁。发言8000字全部上网之后,这位个性官员名声大噪。
在多名巴东干部看来,陈行甲当时正值荣誉巅峰:70后,清华大学全日制硕士,美国芝加哥大学公派留学,2015年获评“全国优秀县委书记”。
2016年9月,陈行甲入选湖北恩施州级领导干部人选,在一串名单里,他年纪最轻。
陈行甲长在农村,家境一般,邻居穷得平时要借盐,嫁女儿得借衣服。通常而言,如此出身的官员,对大好仕途不可能不珍惜。
但外人不知道的是,也正是当月,陈行甲第二次向湖北省委递交了辞呈。后来,在舆论场,他“闭关”了。
互联网上争议四起。有人质疑他爱作秀;有人批评他不懂经济,未让巴东脱贫;还有人指责他话说得漂亮,最后却离开了百姓。陈行甲对这些未作一字回应。
如今,在基金会的活动室,见到记者来,他笑着起身,说自己“已经脱敏”了。他说,之所以中年创业,动因“八二开”,“自己想做公益的初心是‘八’”。
剩下的“二”则事关当地反腐之复杂,不便细谈。“我当时感到我干不下去了。”陈行甲坦言,“但即使没有这个‘二’,过几年我仍然会辞职做公益,只不过,这个‘二’加速了我的离开。”
4小时后,话题重提,他有点儿字斟句酌:“不,准确说,是‘九一开’。”
他更愿意把躲避或直面舆论的原因归结于公益事业:躲着,是担心公益之路能否走通,如果不通,他将沉寂;直面,是他发觉公益提倡公开,必须站出来传播价值观。
即使是现在的合作伙伴刘正琛,起初也不知陈是何人,朋友2016年年底发来陈行甲的辞职文章,他直言看得“莫名其妙”。
彼时陈行甲已从巴东南下两千里,挤进移民都市深圳。第一站,他去了莲花山公园,瞻仰邓小平塑像。
陈行甲被深圳国际公益学院聘为研究员。
欢迎仪式上,他还是不习惯说套话。在湖北县级市宜都,一些干部还记得他的市长就职演说。
到任前一天,陈行甲去给母亲扫墓,报告了要来就职,并在内心感念母亲的教育。随后,他在就职演说中介绍了一些工作想法,唯一的表态是“会像敬重母亲一样敬重宜都人民,像敬畏自然规律一样敬畏手中的权力”。
2017年春节后,刘正琛首次与陈行甲通了电话。刘内敛稳重,语速平缓,而电话那头的声音完全相反。
陈行甲雄心勃勃地表示,他不做简单的“找富人筹钱给穷人付费”,不做金钱的搬运工,而是既治病又建立数据库,要探索规律,直到某天能告诉国家:救助儿童白血病要解决哪些问题、分别要多少钱、难点在哪儿、有无标准化的治疗指南和路径。
多年前,刘正琛也试图进行这个社会试验。久病成医的他深知,公益组织对白血病救助慎之又慎——捐助一个白血病患者,可能动辄数十万,而这钱可以救助数十个先天性心脏病患者,每年帮助数百个高中生。
问题症结之一还在于,医保药品报销目录已8年未更新,一些白血病新药迟迟无法“入围”。
然而,每次刘正琛托人大代表给有关部门提建议之后,代表得到的答复总是“谢谢建议”,然后就没有消息了。
“我没有任何负担,不怕失败,失败了又怎么样?”新手陈行甲说。
他一贯如此。
在贫困县巴东,望着贫困人口数字,陈行甲感慨没法挨个儿去帮,唯有从根子上改变乡村的生产生活方式。此后,陈行甲将一些乡村信息化的尝试移植到巴东,比如电子商务等。
那时,他崇拜的公益偶像是民国教育家晏阳初——一个推行乡村平民教育的人。陈行甲自己也到乡村与一名艾滋病患儿“结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