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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6点下班,最好不要立刻去搭地铁,等15分钟再走,同路竞争的人会少一些;只要能穿过等待的人群,就尽量往地铁的首尾车厢走,那里相对空,人与人的间距可以增加到十几厘米;特定的车站会多下人,在快要到达那些车站前,挤到坐席边等候补缺。不确定哪一站下的人多时,就观察有座乘客的神情和肢体动作,下车前,他们会忍不住抬头看线路图——同样的,快速凑到他们面前准备「补位」。可以买个折叠小马扎放在背包里,没座位的时候就打开坐会儿。尽管许多时候,车厢里并没有能撑开小马扎的空间。
如果实在无座可求,站立也有黄金位置:在公交车上,后门边有个台阶可以坐下。在地铁上,是竖立的扶手杆周围,这杆子可撑、拉、靠,用途灵活。不管是在公交车还是地铁上,贴着墙壁,都比贴着人舒服。
许多个晚上,在大望路坐上回燕郊的公交车前,魏巍会顺路去SKP解手,这是一位通勤打工人的「奢侈」。那里的马桶是智能的,厕纸、一次性坐垫、洗手液和护手霜一应俱全,环境干净,人又少。这是体恤身体,也是慰藉内心。毕竟,在之后的一到两个小时里,他没有地方方便,更无法逃脱拥挤。
图源剧集《值得爱》
「租过的都不满意,满意的都租不起」
关于通勤,人类有过美好的想象。
19世纪末,英国城市学家埃比尼泽·霍华德曾提出「田园城市」的概念,希望城市节制发展,扩张至一定规模后,转而发展附近的新城,使每座城内的就业和居住平衡分布,居民的工作「就在住宅的步行距离之内」。
一百多年后的21世纪,这个愿景在世界各地的许多大都市圈中都已落空。
去年的两则新闻提到,有6.4万名「超级通勤者」从纽约三州以外的地区,跨市赶赴曼哈顿工作;东京上班族的每日平均往返通勤时间是95分钟,全球最长。
究竟为何会出现极端通勤?国内外学界广泛认可的说法是,这是一种「大城市病」,是城市化的附带结果。
上世纪90年代以来,因为政策、地价的原因,北京的房地产建设不断向郊区推进。在今天看,北京及周边著名的「睡城」都在五环外:天通苑、回龙观各常住约30万人,燕郊常住约60万人。
就业机会的发展则是另一套逻辑。北京的就业区域富有个性,又彼此独立。人们在穿梭的地铁上就能总结其规律:14号线近望京时,背小包的白领多;4号线经北京南站前后时,拎着蛇皮袋的体力劳动者多;接近中关村时,就格子衫、冲锋衣多。国贸附近最精致,很多女孩一边出地铁一边化妆……这些区域间至少相隔十余公里,与「睡城」们更是动辄二十公里以上的距离。
2019年,武汉大学、北京交通大学等科研机构发文指出,北京居民主要的就业机会大多在四环内的中心城区。同年,中国城市规划年会的一份报告则显示,北京市一半以上的常住人口居住在五环以外。
在大都市里,「住得远」,常常是多方妥协的结果。
依魏巍的预算,租房成本不能高于月收入的30%,在这范围内越低越好。但他也是个对居住品质有要求的人,搬到燕郊前,他租住过十里河、传媒大学和通州北苑等区域,「一环一环搬出去,越搬越远。」就是试图在价格与居住品质间寻求平衡。直到他慢慢发现,这种平衡在北京市内难以获得,「北京的房子就是,租过的都不满意,满意的都租不起。」
他在通州北苑月付3200元租过一个小一居,房子是上世纪80年代造的,装修风格则是90年代的。家具老旧而潦草,淋浴喷头锈得喷不出水来。他当时在一个很体面的单位上班,出差总住设施高级的五星级酒店。回家因此更让人痛苦,「你就发现你的生活是很割裂的,外头的光鲜亮丽都是虚的,回到出租屋,才回到现实。」
后来他搬去了燕郊,这样的割裂不复存在。他和太太月付1300元租了一个70平方米的大一居,朝向、格局、装修都好,家电家具又新又干净。马上,他们预备每个月加500块,搬到一个100多平方米的两居室里去——在北京四环内,同样条件的房子,月租不会少于八九千块。
这些年,他换了几份工作,收入变得不稳定,是燕郊的低房租让他得以喘息,「就算三四个礼拜接不到活,压力也不会太大。」他懂得的,在大都市圈,要么花钱买距离,要么省钱花时间,两者总要择一。
小闫是坚定选择后者的那类人,也是最资深的极端通勤者。北漂近10年,除了刚开始短暂地住过公司旁边,「上班只要走10分钟。」往后的绝大部分时间里,他租住在房山,每天花一个半小时左右进城上班。他算过,每年能省出至少两三万的租金。
去年年底,他干脆搬回了老家怀来——老家的房子是自己的,再也不用付租金了,还能陪着太太。要知道,太太一直在老家工作,他们结婚5年,有4年多都是异地分居的状态。他们渴望互相陪伴,即使代价是,他的通勤时间从单程1.5小时增加到了2.5小时。或许是因为常年的长距离通勤锻炼出了他的忍耐力?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一种幸运,反正他几乎已经忘记步行就能到公司的滋味。
在朝阳门上班、昌平居住的Bill曾经很不一样。来北京8年,他换了4份工作,搬了6次家,前5次都是家随着工作迁徙。多数时候,他把通勤时间控制在半小时内。
最后一次搬家前,他在西二旗上班,女朋友在大钟寺工作,两人折中距离、公司补贴范围,在清河地铁站附近租了一个半地下室的loft,月付5000多块钱。住了两年多,因为地下潮湿,他的鼻炎反复发作。
他开始感到疲惫,想要停止流动,想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好一些的环境。他决定买房,但手头的预算有限,「五环内基本不用考虑。」五环外看了一圈,他最终在昌平老县城买下一套商住两用小户型。他的通勤距离飙升到每天往返八九十公里。
做买房的决策时,通勤距离当然曾纳入考量。但没有办法,「你就只有这么一笔钱,只能买这个范围外的房子。」
他想了两种思路来安慰自己:
看房时,他被昌平街上「慢悠悠溜达、慢悠悠说话的大爷大妈们」吸引,他们不像中心城区的人们那样行色匆匆,有一种「不在北京」的松弛感。为了沉浸在这松弛里,他愿意忍耐长距离通勤,「工作会换,但居住是长期的事情,要选择自己内心更向往的环境。」
而且,以前他租住在公司附近时,通勤太便利了,反而容易在办公室久留,不知不觉「自愿加班」。社交圈子里也都是就近居住的同事们。生活与工作缠在一起,他不喜欢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