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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母亲能绣出最好的苏绣,她曾经穿过最好看的旗袍 | 有故事的人

有故事的人  · 公众号  ·  · 2017-07-28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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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爷是个忠厚老实的人,虽然读书识字,却一心只想为母亲分忧,彼时种地还是个根本的营生,他也不愿弃了去。但崇德依旧很有锐气,为他求了大爷爷先生家的女儿,算是他的师妹。先生想,在这样一个年代的土村子里,,一个寡妇能将三个儿子都送来读书上进,可见家风极好,如今世道还拿得出一这么份不算太寒碜的嫁妆,大郎也温厚如旭旭君子,再没有不嫁的道理。


长嫂进门,两个弟弟也逐渐能够分担家事,崇德摸摸自己的鬓发,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快要四十岁了。从她出生起便断断续续的战争,总算彻底结束。但是这时候,她还是没有时间能回苏州看一看,家里一个接一个呱呱坠地的孩子,牵动着她的心,直到小儿子的长子降生的那一年,她已经即将半百,是个老太婆了。


我爹出生的时候是春天,村子里绿意新生。娃娃不能见风,奶奶奶水不够,便是崇德熬了米糊糊伴着奶,一口一口喂大了我爹。彼时距离1919年的冬至,崇德出生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五十个春秋。她偶尔也会想起父亲描述的过去。


那是在苏州一个小小教书先生的家,小女孩儿的降生成为那个家在寒冷冬天中最大的喜悦。她被赋予了一个极正气的的男人名字,丝毫不带江南烟雨的风情,像一个军人,或者也像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只是很可惜,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再叫起这个名字——那个在火车站爆炸时带着她逃跑的小郎中,走得太早,没能看到这逐渐安定下来的大好华夏。


崇德当然想回家看看,但是这家依旧不容许她走。69年的时候,文革愈演愈烈,终于波及到这乡村褴褛地界的一亩三分地,而崇德的大儿子和小儿子,都是教书先生……大爷爷是个温厚却坚强的人,而爷爷,却是个懦弱的人。革命造反派的伟大理想,是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砸烂旧世界,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崇德和阿和究竟是不是从苏州迁来的小资产阶级,就成了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


其中发生的事情,他们不愿与我这个长在新世纪的小孩儿多说,但我多少也能猜出一些,大爷爷那张阴阳头的照片,大约是崇德心里一辈子的痛与歉疚。


70年代往后,爷爷便很少出门了,也不写字,也不看书,连二胡也落了尘埃,更别提种田养家,只偶尔揣着一本周易,神神叨叨地看人性命,如他说我,便是镜中花水中月,看着是极好的。奶奶不如崇德能干,幸而也没有当年崇德那样的窘境,到底把这个家支撑了下来。大爷爷沉寂许久后,带着大奶奶去了外地做些小本生意,除却逢年过节,便很少回家,这一切,直到崇德的孙子辈逐渐成年,才有了不同。


大约是看多了家中的变故,看够了长辈的懦弱与无奈,父亲与各家叔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从军,离家很远,多年难归。


他们出发前,照例是要跪祖宗的。因为打仗时谁也没来得及带上以前列祖列宗,到了地方安定下来,顶梁柱又往见阎王爷去了,于是晚辈们便只拜周中和一个牌位。崇德在后面看着,只觉得心头堵得慌,这一辈子,只有这么个牌位撑着她,她真的好累了,好想回苏州看看……


我出生的时候,也是冬至,比崇德,晚了整整75年。


崇德疼我,始终不愿意我叫她太太,她觉得这样隔了好几代的辈分没办法让我亲近她。于是,打从我记忆起,我就一直叫她崇德,像是亲密的朋友。她很高兴,隔了半个世纪,终于有人又这样叫她。


五岁之前,在我还没有跟着母亲去爸爸的部队时,我一直跟着崇德睡。她总是看着我的脚丫子不断地皱鼻子,说:“大脚丫头,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然后我就得瑟的把自己的脚和她的摆在一起,小孩子白嫩嫩的皮肤与老太太干巴巴的皮肤产生了鲜明对比,两双一样大小的脚,一双年轻而有活力,一双却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那样大年纪的老太太会和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一样长着一双穿28码鞋子的脚,为什么那脚骨仿佛是掰断了一样的生长着。我没有问为什么她会有那样一双脚,大概是因为我不愿意让她再去回忆起那种疼痛。


直到我跟着妈妈离开,去了一个满是绿军装的地方。


谁也不知道这一走就是八年,再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十三岁,算是半个大人了。


儿时的朋友们都长大了,长辈们或多或少都已经开始老去,只有崇德还是当初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她太老了,即使皱纹还在增加也看不出来了。


她眯眯眼看着我,仿佛一瞬间没有认出来,但是她又低头看看我的脚,用拐杖轻轻敲着地面:“果然是个大脚丫头。”


我低头看她,不知道是我真的长高那么多还是她又佝偻了下去。我知道她在遗憾,不能再偷穿我的鞋子,仿佛那些快乐的时光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崇德……”


崇德开始逐渐看不见,听力也不比曾经,时常坐在家门口发呆,我抽空回乡下看她时,她也时常无视我,我只好一遍一遍喊她的名字。只可惜她始终都不愿意离开那破破烂烂的老房子,甚至不愿意翻新。


直到她再也看不见,光亮对她已经没有意义的时候,她开始连那扇小小的木门也不愿意迈出,床头成了她最喜欢的地方,那里摆着一件破旧的皮袄,不知道已经有了多少年的历史。


爸妈送给她的羊毛被被她扔给了爷爷奶奶,空调和电视也被她拒之门外。她的房间还是七十年前的生活水平——木床、木桌、木柜、暖炉、花棉被。


唯一称得上贵重的不过是一个有了年头的樟木箱子,带着沉重的锁头。


一直到我初三暑假,奶奶忽然跟我说崇德叫我回家,我才知道那箱子里装的不过是几十本日记。而我的任务,就是在这盛夏的阳光下把本子上的霉气晒掉。


我存了私心,因为我是那么那么想要知道崇德的过去。于是我一本本揭开了那些泛黄的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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