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后,一大批像Netscape这样没多少资产、不盈利甚至还不知如何盈利的公司进入二级市场,上市公司越发早期化,传统的P/E、P/B估值法难以为继,连终身贴现估值法都力有不逮,米克尔于是
开始越来越多地使用非财务指标
:
在1998年针对Yahoo的报告中,她将
独立用户(
Eyeball)
、
浏览量(
Page View)
跟估值挂钩:
“4000万独立眼球以及浏览时间和数量的增长,这个价值应该比Yahoo现有的100亿美元市值更高才对。”
在分析Drugstore和HomeStore时,米克尔又提出了
Engaged Shopper
(
浏览超过3分钟的用户)和
Mind Share
(在同类网站中占据用户浏览时长的比例)两个指标。
这些新指标,看似符合互联网商业逻辑:用户量和使用时长越高,未来可能获得的收入也越高;如果市场占有率领先,就有机会统治细分领域,待条件成熟时大规模收割。
以电商网站为例,看互联网公司从用户到收入的转化链条
但如上图所示,
图中越靠右的指标的财务相关性越大,越接近公司能否盈利的真相。
米克尔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一点,主要采用靠左的指标
,因为这些数字更漂亮。
按道理,如果图中打问号的转化链条还不成熟,说明公司的商业逻辑尚不清晰,应该继续拿VC的钱,而不是上市。
但在热情高涨、信心四溢的泡沫形成期,米克尔这套大胆的做法显然更受欢迎。
与其把对非财务指标的滥用视为“扭曲事实”,更多人相信这是“合理想象”。
摩根士丹利的另一位分析师Steve Galbraith后来感慨道:
在网络泡沫中,证券市场的投资者实际干了风险投资的事儿。
最炙手可热时,米克尔要同时参与30家公司的研究报告编写;准备上市的网络公司会向摩根士丹利点名米克尔,否则就不让大摩承销。
硅谷的创业者会关注她的行程,猜测她搭哪一趟航班,好制造偶遇机会。
《华尔街日报》将她与格林斯潘、巴菲特并列为最有影响力的市场推手。
据说1996年,时任英特尔总裁的安迪·格鲁夫正是在夏威夷度假时看了米克尔300页的“互联网报告”后醍醐灌顶,做出了英特尔也要大力拥抱互联网的决定。
米克尔之所以受追捧,是因为互联网实在太新了,无旧规可蹈,所有人都需要一个新锐、有力的权威来告诉自己怎么办,也需要给自己的激进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但互联网给市场带来的这种推陈出新的冒险风格,却触发了不好的风气:
脱离盈利实际的估值倾向开始向非互联网领域蔓延,代表行业就是作为互联网上游的网络运营商。
发展到这步,华尔街与事实的背离,已不是“修饰”程度了。
以美国本地运营商Winstar为例,这本是一家有成熟商业模式的公司:以投资换收入,买设备建立并运营网络,再向用户收取网络服务费。
但在泡沫期,Winstar获得了来自微软和顶级PE Welsh、Carson等的大量资本。疯狂扩张之下,盈利是不可能盈利了,没法儿按P/E(股价除以收益,不盈利时是负的)估值,又要上市,那怎么办?
华尔街总有办法,
他们把利润换成了另一个口径:
EBITDA——税息折旧及摊销前利润。
EBITDA的妙处是,原本要在利润中扣除的投资并购资产、一次性购买的固定资产,在该算法下,会根据使用周期分N期折旧摊销后,不必从利润中扣除。
有EBITDA打掩护,Winstar玩起了一套神操作。
他们在2000年以1.45亿美元(其中现金是9500万)投资了一家B2B电商公司WAM!Net。该投资要求WAM!Net采购Winstar的网络带宽服务:先一次性支付2000万服务费,然后在后续7年中,再每季度递增支付500~2500万。
这相当于Winstar用9500万现金投资换来了2000万当期收入+7年约4.2亿的预估收入。
划重点:
这9500万的资产折旧摊销在EBITDA里不算成本,但凭空涨了收入!
Winstar还跟一家光纤提供商Williams Communications达成了类似的“默契”:以每年不计入EBITDA的0.92亿的资产折旧摊销为代价,套来了每年1亿的收入。
这样玩下去,
理论上收入可以想涨多少就涨多少,但真实亏损却越来越大,直至大厦崩塌。
难怪巴菲特会说:
“如果有CEO鼓吹用EBITDA来估值,就把他绑起来做个测谎吧。
“
这样简单的数字游戏,难道老练的分析师和投资者看不出来?
当时研究过Winstar的分析师曾说:“EBITDA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帮华尔街促成更多交易。”“分析师总希望推动下一单成交,因此他们会有意无意地蒙上自己的眼睛。”
2000年10月20日,美林证券前首席网络投资分析师布洛杰特在内部电子邮件中称InfoSpace是垃圾股,但他却并未向投资者发出警告,反而积极推荐买入。对韭当割,人生几何。
在事后反思中,美国SEC(相当于中国证监会)认为,在网络泡沫中频繁出现的分析师不顾投资者利益的行为,源头是
Chinese Wall(投行承销业务和证券分析师之间的防火墙)的倒塌
。
在投行、分析师、企业和投资者的四角关系中,原本的规矩是:分析师只为投资人负责,而不能跟企业有利益关系,也不能牵涉到投行面向企业的服务,否则研究报告就会失去中立性,造成投资者损失。
这有点像媒体规范中的“采编、经营分离”:分析师的角色类似记者,职责是监督市场;而投行服务业务则类似广告等媒体经营活动,目的是通过服务客户来赚钱。
比如米克尔女皇就私下把Netscape叫作“My baby”。她认为自己帮着搞上市的公司就要负责到底,不能说太多负面。
部分投行甚至进一步在激励制度上推了一把:使分析师的薪酬里含进了投行企业服务的收益,有些分析师还会个人投资企业。
证券分析与企业服务,以前有利益冲突,现在却形成了“协同增效”。
股票涨时,这种协同看起来没什么不妥,分析师、企业、投资者皆大欢喜。可下跌一旦开启,击鼓传花就玩不下去了。
此后,虽然美国证券业提出“分析师薪酬要与投行交易经纪业务脱钩”,“严格限制分析师的个人投资交易”等规定,但这些措施恐怕难以解决问题。证券研究报告如果坚持内容付费的商业模式,投资者的“打赏”并不足以支撑高水平分析师的投入——灰度永远存在。
层楼误“精英”,自由乱行业。泡沫循环上演,无非因为:
每当信心水涨,利益船高,聪明人会犯蠢,整个机制会产生打破规则的冲动。
一次又一次,人们并非不能发现真实已被过度美化,但整个市场却拒绝面对寡淡的素颜。
深度学习也落入了
“寻找银弹”
(银弹在欧洲民间传说中是吸血鬼和狼人克星,引申义为致命武器、杀手锏)
的陷阱,用充满“残差项”和“损失函数”等术语的全新数学方法来分析世界,依然局限于“奖励最大化”的角度,而不去思考,若想获得对世界的“深度理解”,整个体系中还需要引入哪些东西。
——Gary Marcus, 《Rebooting AI》,2019
2016年之后,新一轮技术浪潮AI进入大热阶段,一样的天真畅想、一样的乐观预计、一样的大胆冒险,一样的泡沫初现。
与上一轮被资本推起的互联网热潮稍有差异,这一次,AI大热以深度学习在学界的戏剧性翻身为先声,以工业界的重视为重要推力,最后以AlphaGo大胜李世乭为爆点,用奇观效应带动了资本热情和大众期待。
在科技智库「甲子光年」以往的文章《科创板,一瓶AI的卸妆水?》中总结了这波AI浪潮不同阶段的估值公式。我们可以此为线,来看过高的期望是如何累积的。
Phase-1:2012-2016
Value = f(算法,人才)
早在1986年,Geoffrey Hinton就发表了“Learning Representations by Back-Propagating Errors”,改进了诞生于70年代的神经网络反向传播BP算法。1989年,法国人Yann LeCun又在贝尔实验室开始用卷积神经网络识别手写数字。
但直到约1/4世纪后的2012年,深度学习才在日后崛起的大数据和大算力加持下,证明了其在超大规模数据集上的超强图像分类能力。
以Google为首的工业界第一时间看到了这项进展,Google花5000万美元买了Hinton和他学生的部分时间,仔细思考深度学习如何开启下一代信息技术革命。
当时,AI已在圈内引爆,但尚未被大众广泛认知,创业公司还没有产品甚至没有demo,估值主要看技术奖项、科学家名气和团队博士数量。此类公司的特点非常鲜明,绵延至今。
能源行业的一位资深咨询顾问老Z说:“(2019年)5月我去中石油搞的一个行业论坛,CV四小龙之一的某公司上台做报告,PPT前5页都是创始团队哪哪儿牛校毕业、赢过什么国际大赛、平台有什么先进算法、技术指标百分之多少……这率那率的,过了十多分钟才进入正题,一共就20分钟的讲话啊。
这气质,在这论坛里真是独一份。”
Phase2:2016-2018
V=f(算法,人才,市梦率↑,行业地位↑)
随着2016年AlphaGo横空出世,吸引眼球,全社会对AI颠覆世界的期望被迅速推高。
看到AI下棋赢了,就以为机器人很快会抢走人类工作;看到一个demo跑得不错,就以为能用在企业实际生产中;看到一个客户案例,就以为能快速复制到整个行业。
想象中的价值空间无限大,因为全行业、全人类的市值都可以算成AI产业的基数,市梦率由此上升。
这样美丽的“误会”,不仅发生在大众、媒体、资本和客户身上,也让部分身在此山中的AI从业者过于乐观——毕竟故事说了太多自己也信了。
Phase 3:2018至今
V=f(算法↓,人才↓,市场空间↑,数据↑,行业地位↑)
V平台=f(合作伙伴/开发者数量,调用次数,调用均价,数据量)
V应用=f(市场空间,客户数,客单价/单次调用价格,年订单总额,复购率)
V= V平台+ V应用
由于2018年资本市场萎缩,钱少了,更现实了,看市梦率的自然少了,市场逐渐回归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