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家没有表,也没有收音机。所以我从来都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早上看太阳,天刚亮,爹就起来煮稀饭。我们起来喝一碗,就去上学。中午看学生,学生放学了,就是该做午饭的时候了。
夏天我们可以准时到校,到了冬天就不行了。我们起床就一人捞一碗稀饭放在院子里凉着,稀饭刚开锅,米都没烂,我们围着滚烫的稀饭急得团团转。端起来吹,稀溜喝上半碗,就匆匆忙忙往学校赶。
总是刚走到村子东边的土岗上,就隐约听到上课铃声传来。我们便撒开腿跑起来,书包拍打着屁股,按住书包,继续往前跑。等跑到学校,第一节课也快下了。
每当这时候,姐就让我先走,看她班里有没有老师。如果没有,我就摇摇头,她便赶紧跑进教室里去。而我则要独自去面对我的老师。
下雨天上学,一路泥泞,我们都没有靴子穿,只能打赤脚。爹会叮嘱我们,“路滑的时候要用大脚趾抠着地,别滑倒了。”
下雪天,自然是不能再光着脚了,爹为了防止雪灌进我们的鞋里,就拧了六根又细又长的稻草绳,缠在我们三个的腿上——从脚脖子缠起,一直缠到膝盖下面,跟红军打绑腿一样。
△作者曾就读的小学
快走到学校时,我们怕同学看到难堪,就把稻草绳解下来丢掉。回家的时候稻草绳还在路边,但我们缠不好,就只能穿着单鞋踩在雪里。
到了家,换上旧棉鞋,把湿漉漉的单鞋放在火盆边烤着,第二天再穿,再缠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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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们会在路上找一些吃的。
春天,我们吃菜苔。野油菜不能吃,苦的,我们喜欢吃胖胖的油菜苔,一人一次可以吃十几根。一群孩子看见油菜田就欢呼着冲进去,每人掐上一大把,去掉枝叶,剥皮,一边走一边吃,像一群羊。
夏天,我们会在树林里找棠梨。棠梨很小,只有黄豆那么大,又苦又涩。我们把一串串棠梨采下来,放到麦缸里,等棠梨变黑了再拿出来吃。
冬天快下雪的时候,我们就去林场的小松林里找“松糖”。松糖在松树的针叶间,一块块,白白的,吃起来很甜,后来有人说这是一种虫子拉的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小时候想问家里要两角钱买支铅笔,也要磨半天嘴皮子。所以清明节过后,我们一群孩子就开始捉蜈蚣——一条大蜈蚣可以卖两角钱。
我们拿着棍子,在田埂山坡上到处撅,撅出一条,就赶快用棍子摁住,防止它钻到草丛里。
蜈蚣挣不脱,头尾乱摆,张牙舞爪,用锋利的弯毒牙不停地咬棍子。我们一伸手,就捏住蜈蚣那红色的扁脑袋,拿掉棍子,蜈蚣那多爪的长身体就紧紧地搭在人手上,所有的爪子都拼命地往人皮肤里抠,身子也不断往后缩,想把脑袋挣出来咬人。
蜈蚣弯钩状的毒牙在手指的挤压下往两边张开,牙后部粗大,呈黄肉色,越往前越细,颜色也变为亮黑。用指甲掐掉毒牙,就可以松手,任它们在身上爬了。
有时候,收购者要求我们留下毒牙,“掐了,就降低了蜈蚣的药性。”于是我们只能把蜈蚣的身体放进小药瓶,再猛地松开手指,蜈蚣不愿意下去,被它咬伤手指的事也时有发生。
一年级时,我还不敢徒手抓蜈蚣。一次我挖出来一条大的,有个同学想出一角收购。
我不卖,他说:“不卖拉倒,大家都别帮他捉,看他怎么搞!”
我踩着蜈蚣,扭头看见一根稻草,就把稻草挽了个环,放在蜈蚣前面,待蜈蚣钻到环里,我捏住稻草的两头一拉,就把蜈蚣系住了。
那同学见难不住我,就出价一角八分,“算啦,让我赚两分钱吧。”
虽然他们最大不过十三四岁,可已经像一个老练的商人了。
卖了蜈蚣有了钱,除了买学习用品,我们有时候也要阔气一下。所谓的阔气,就是自己调制汽水。
糖精和色素,一角钱一小包,一条蜈蚣可以换两包。以前我们喝的水,都是用废酒瓶在校外的一口井里打上来的。现在我们在水里加一粒糖精,再加上些色素,摇匀了,看着还真像汽水。
色素有红、黄、绿三种,大家的汽水也是花花绿绿的。我们还去村诊所外的垃圾堆里翻,找到脏兮兮的输液管,在池塘里洗一洗,就插在汽水里当吸管用。不洁的饮食让我们一个个都面黄肌瘦的,爹忧心忡忡地对妈说:“孩子们肚里可能长虫了。”
不久后,爹递给我们一小包圆锥形的糖果,让我们分吃。糖有一股怪味儿,不好吃,可我们还是高兴地吃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有起床,两个姐姐就大哭起来,“床上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