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本片的叙事结构,不动声色地带来了一种强大的情感力量。
影片采用过去与现在两条故事线穿插、并行的叙事结构,过去的事件(火灾丧子)作为主角李·钱德勒的伤痛记忆,影响并决定了李现在处理哥哥后事时所采取的行动。
这个结构看起来似乎并不复杂,但如果你认为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选择,那就大错特错了。
卡西·阿弗莱克饰演李·钱德勒
在一个访谈中导演提到,这样的双线叙事结构是经过反复纠结,最终选择的一种最有力量的结构。导演写作的剧本第一稿是按照线性时间发展的,从男主角的过去一直讲述到现在。但这种顺时结构,让导演感觉非常枯燥和无聊。他几乎全盘推翻了第一稿的故事模式。
直到导演从他最喜欢的铲雪场景切入故事,开始重新建构叙事结构,故事才具备了形式的情感力量。导演把人物的故事线从中间切断,变成过去与现在的双线并置。
过去不是被直接呈现,而是被埋藏在人物的记忆深处。
最终的叙事结构,也确实使观众产生一种好奇心,这个人物的行为,为什么这么古怪孤僻?在他的冷漠、暴力和难以接近背后,有着怎样的伤痛往事?
闪回的双线结构,将人物日常生活平静的海面下潜伏的伤心往事,一点点揭示出来。仿佛邀请观众,从外部慢慢进入人物内心的深渊。记忆一旦被召唤出来,人物的悲伤就无所遁形,也让银幕外的我们被击中。
而两条线的结合方式看似松散,实在不然。回忆与当下的穿插依赖严谨的叙事逻辑,形成一个过去与现在相互映照的对应结构。两条线都有一个起承转合的逻辑。
向前推进的现在时间线,是李处理哥哥后事并做侄子的监护人的过程,过去的时间线则是一个幸福家庭毁灭的过程。
记忆的依据是人的感知和意识活动,因此并非物理的、线性单向的。一个人的真实回忆,必定是打乱时序的零散片段。然而,为了形成结构的对称,影片对过去时间线也采用了线性顺时单向结构,记忆依据人物的情感逻辑递进的顺时展开。
双线结构的另一个好处是,这是一个无力行动的人物,而无力行动对于主流叙事电影而言,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当人物面对每件事情,都只是承受,而不是采取行动,人物行为就无法推动情节走向,建构故事流程,主流叙事建构原则就失去了作用,导致叙事的推进变得很艰难。
但闪回的使用,就在某种程度上解决了叙事难以被推进这个难题。因为回忆总是猝不及防,在开车时,在一个人独处时,像一个吞噬快乐的巨兽,侵入人物的当下,人物无力抵抗,就这样被回忆推着向前走。
而闪回的结构化运用,也在最大程度上召唤观众感受人物的悲伤。
影片对于闪回的节奏控制非常精密,每一个剪辑点都轻巧,似雪花一样的柔软。
然而,在剧情不疾不徐的推进中,却在我们内心形成了如同雪崩一样强大的情感力量,是柔软的东西慢慢累积的结果。
闪回在主流叙事电影中往往用得比较保守,这是因为,大部分主流电影,更倾向建构一种让人沉浸于虚拟世界的幻觉。因此,这种打断当前叙事流程的闪回,有可能使我们游离、走神,由此打破此时此刻的幻觉。
所以,观众一开始可能会觉得《海边的曼彻斯特》的前几次闪回比较突兀,李开着车,似乎没有太多情绪铺垫,就直接从人物的当下跳回到过去。
然而,当观众逐渐在脑海中建构起人物的一生,闪回就变成了一种特别有力量的手法,仿佛一个人与你分享了他哀而不宣的伤痛过往,这就在观众与人物之间建立起一种秘密情感共谋。
火灾是全片最重的音符,是人物所有伤痛的根源。因此,这一段闪回依据情感和思维逻辑,而采用了一种细致入微的剪辑方式。
这一场戏,用很短、被剪切的极碎的闪回,更接近一种明灭不定的意识流,表现了这段往事对于人物而言是多么难以触碰的记忆。
李在律师办公室,回忆起他当年无心引发火灾导致三个孩子丧身火海的往事。这段戏只有十二三分钟,却在过去与现在之间切换了十四次,闪回跳切的速度由快至慢,镜头与场景的时长越来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