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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不太好说出口的原因,那就是担心一参加这些聚会,又变成捐款活动。这种经历是有过的,有年春节,回到镇政府,团拜会,镇长亲自邀请。大小官员轮流讲话讲了一个小时,每一句话话里有话,就是说,你们这些外出的老板,不要忘了故乡的养育之恩。然后,吃饭,喝酒,一轮一轮的人上来敬酒,从中午吃到晚上,最后镇长拿了个本子,让大家认捐。有人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说,镇长大人,我还欠着工人的工资呢,没有钱呀,能不能欠着?镇长刷刷就写下一个欠条,当众念了,然后要人签名认账。又有人说,镇长大人,我也没钱,厂子倒闭了。镇长说,你开水泥厂的,那就捐十吨水泥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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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伟东天天泡在QQ群里,有空的时候,也和同学打打招呼。
他的加入,就像群里冒出了新美女新帅哥,大家纷纷没话找话。在县委宣传部工作的小玲子说,为了欢迎郭总的闪亮登场,建议29班搞一个聚会,时间就定在下周的国庆节。
没有一个不起哄的,好,好,好,搞,搞,搞。
郭伟东打出一行字:我尽力争取参加。
当年的班长、现在下岗赋闲在家的张兵说,不能争取,必须,你老人家脱离组织太久了。
大伙跟着说,必须的。
郭伟东啪地打了两字母:OK。
一会儿,郭伟东又敲上一句话,希望能见到每个同学,在线的,不在线的,在群里的,不在群里的。
小玲子跟着说,从现在开始,在线的,通知不在线的;在群里的,通知不在群里的。
果然,几天后,经过大家一发动,更多的人出现在群里。只是,这个她,愣是没有出现。
浏览大家的闲扯记录,也没见到谁提过她。
郭伟东脑子里瞬间有一闪念,难道她已经死了!
郭伟东并不为自己的这个闪念感到邪恶。因为这两三年,已经有好几个同龄人去世了。四十不惑,离开人世,儿女未大,父母已垂老。他想到那一闪念,心里沉重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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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的聚会,完全是张兵和小玲子张罗的。郭伟东出的钱。
郭伟东提前一天就飙回了县城,中午和张兵、小玲子见了面。交出两万元,一切由他们两人安排。自己则在县政府对面的宾馆里躺了下来,闭目养神。晚上,难免一顿大酒。
晚上七点,郭伟东故意磨蹭了二十分钟后,才出现在迎宾酒楼。红色翻领T恤,配上米色长裤,郭伟东觉得自己这么穿,看上去应该是蛮有冲劲的一个男人。
自己居然是最后来的一个!想不到内地这么准时。张兵带头站起来鼓掌,在掌声中,郭伟东穿过塑料红地毯,搞得很不好意思。这都是同窗啊,摆什么谱!
张兵把他引到最里头的一张桌子上,那里有最后一个空位。他这一坐下,才发现,哎哟,邱菊就在身边。
郭伟东一下子明白了很多。她,没有死,也没有继续窝在小镇图书馆里。她,一定是发了,或者升官了。
你好,好久不见。郭伟东轻轻问候。
老同学,欢迎你。她盈盈一笑。
这盈盈一笑,让郭伟东莫名伤感。抬眼看过去,四大桌,三十多个同学,一个个面孔模糊,有人头发已白,有人走路打颤,岁月刻画了每个人的样子。郭伟东突然感觉到时光太匆匆、太匆匆。三十年前三十年后,像只隔着一层纱,一撩就过了。
迅速清理突来的伤感,郭伟东支支旁边的张兵,班长,开席吧,大家都等饿了。
张兵站起来致辞,其实是一首他写的小诗,名字叫《同桌的你》。诗歌一念完,有同学起哄,说,谁跟邱局长同桌过?
大家呜呜哇哇地指认,一个男同学默默站起来,还不是我啰。可惜当年没追到,要不现在就是局长......先生了。这个男同学,郭伟东认得出,和自己一个镇的陈庆国。初三那年,陈庆国视力下降得厉害,班主任把他调到前排来,和邱菊同桌。
吹吧,没追到?你追过吗?一个男同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