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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我无数次向陌生人问过这个问题——“可以去你家住吗?”2018年9月,我开始不租房的生活后,在许多陌生的国家和城市,住过许多陌生的房子。在德国柏林时,经朋友推荐,我加了一个陌生女性朋友的微信,询问可否借宿,对方一口答应。我在她家住了一周,直到和她一起度过新年。
跟过去一样,我的纽约求宿信息收获了一堆点赞和转发,很快便有人邀请我入住,他们中有陌生人,也有曾经一面之缘的朋友。当我确定好住宿之后,便再次对纽约充满期待。为什么一定要去纽约呢?对于热爱旅行的人来说,没有去过的地方都想去,再加上看过太多来自纽约的电影和文学,那里诞生了那么多令我欣赏的人。
抵达肯尼迪机场时,已是夜晚11点半。我独自坐地铁去布鲁克林。破旧的车厢里,除了我,还有一个赶夜路的黑皮肤男人。换乘另一趟市内火车时,我在中转车站迷路了,在走廊、楼梯和站台上来回奔走,没有找到一个工作人员,反倒看见无数或躺或站的流浪者。这便是纽约让我看到的第一眼。
潘一提前给我发来地址和进门方式。她是我的第一个房东,我发出求宿信息不久后,她在ins上私信我,说她的男友正在旅行,我可以来住四晚。她的房子是布鲁克林的传统美式住宅,最底层为半地下室,一楼高于地面半层,她和男友住在一楼。凌晨两点,我终于抵达。她揉着眼睛给我开门,宽敞的屋里透着温暖的灯光。
潘一是来自中国延边的朝鲜族人,刚刚研究生毕业,在纽约一家媒体做视频记者。由于她平时主要在客厅办公,便让我住房间,自己睡在客厅的大沙发上。房间刚好放得下一张白色的床,洗漱完躺上床,一切都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我就这样来了,住在一个新朋友的房间里。我醒来时,阳光洒满房间,窗外有个巨大的院子,爬山虎覆满对面的老建筑墙壁。
我从潘一家出门时已经是中午,门口两边的小院摆满了南瓜灯、骷髅等装饰物,一派万圣节气氛。我恍如走进了电影里的美国。住宅区的街道安静惬意,金黄色的落叶铺满地面。一转弯,便来到热闹的生活街区,旧书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身形肥胖的中年男人坐在铁制长椅上晒太阳,年轻男女牵着长腿狗散步。潘一的房子距离布鲁克林大桥不远,走十几分钟便到了布鲁克林公园。隔着河,对面是高楼耸立的曼哈顿。
没什么计划的我直接去了MOMA——纽约当代艺术地标,似乎不得不去。转了几趟地铁来到MOMA,这里直让我回忆起上海外滩建筑群间的街道。打破回忆的是,当我在街对面买下一根热狗充饥时,已是下午两点。街边没有餐厅,只有一个移动推车,咬下这根极普通的面包夹香肠,我才意识到它花去了7美元,也就是五十多块人民币。
▲纽约布鲁克林街头
贵——是人们对纽约的统一描述。不仅对中国人,对美国人来说也是,它是全美物价最贵的城市。小费是美国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在纽约,去所有餐厅吃饭都需要给小费。一般如果在餐厅就餐,需付至少20%的小费,如果是打包带走,则可以不付小费。潘一向我推荐了纽约最便宜且特色的食物——1美元披萨,在纽约大部分闹市区都有。在曼哈顿一个规模较小的中国城,我遇到一家小小的肠粉店,老板用地道的手工艺制作肠粉,这是在上海街头都找不到的场景。两个中国留学生边吃边聊天,不到10美元的肠粉应该是纽约为数不多的便宜且好吃的中国食物。
逛完MOMA,我走到不远处的纽约中央公园散步。穿过高楼林立的曼哈顿,跨过紧邻中央公园的马路,世界好像发生了变化。前者艺术、金融气息浓郁,后者则充满流浪感,裤子挂在一半屁股上的黑皮肤男人站在路边。再接着,下楼梯进入中央公园,瞬间便被野生的自然环境吸引,万万没想到,寸土寸金的纽约居然有如此自然的公园。走了一会儿,天就黑了。夜晚的中央公园通常属于流浪汉。我恋恋不舍地离开公园,回到马路上。后来,我开始找吃的,打开谷歌地图却发现价格昂贵,我并没有什么选择。我去了一家陕西面馆,吃了一个肉夹馍,味道很不错。
厕所
一个白人男子纵身一跃,跨过闸机,跑向站台。一束溪流从生锈老旧的铁轨上缓慢流过,落叶漂在其中,一根白色耳机线遗落在枕木上。一群表演艺人抱着吉他在唱歌。对以脏乱差闻名的纽约地铁我早有耳闻,也曾在无数电影中一窥其貌,但身处其中时,仍被这种迷人的混乱吸引。我置身其中,挂着相机,却不知道该拍什么,仿佛一切都可以拍,而一切又都没什么可拍。
我最喜欢的比利时导演香特尔·阿克曼年轻时从法国来到纽约居住,离开时拍了一部电影叫《家乡的消息》。在这部电影中,阿克曼用安静细腻的观察镜头呈现了纽约的城市图景:街道、建筑、地铁、行人。影片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莫过于拍摄纽约地铁的长达十分钟的固定镜头,沉静的画面诉说着地铁空间的丰富、重叠、多维与想象,置身其中的行人仿佛在一个个舞台上,他们相互联系,又各自独立。
站在布鲁克林Broadway Junction地铁站台时,我忽然有种穿越感。电影画面和现实叠在了一起——铁轨上的锈迹、等待的人群、飞驰的地铁,仿佛都在重复某个既视感的镜头。我掏出手机,随手拍下眼前的一幕。镜头里,一个穿红裙的黑人女性站在对面的站台上等车。一个黑人流浪汉蹒跚着走到右边的垃圾桶里翻找。黑人女性远远注意到流浪汉,她一边玩手机,一边看了他几眼。一群人涌向站台,经过流浪汉。一辆地铁抵达又离开,站台上只剩下两三个人。黑人女性从手提的袋子里掏出一包食物,走向流浪汉,隔着一米多的距离时,她伸出手臂,把食物递给他。流浪汉把袋子放到垃圾桶上,开始吃。一列地铁在站台前停下,黑人女性的身影晃了几晃,便消失了。
拥有120年历史的纽约地铁催生了无数的艺术作品,但行走其中,比艺术气息浓郁的是尿骚味。纽约地铁里没有卫生间,但也可说,这里到处都是露天卫生间。纽约地铁24小时运行,既是这座城市的血管,也是无家可归者的避难所。无论何时搭乘,总能见到躺在长椅上的流浪汉。
当我把“纽约的尿骚味”发到朋友圈时,很多朋友纷纷回应纽约没有厕所带来的烦恼。实际上,不仅是地铁里没有厕所,纽约的公园、街道也罕有公共厕所。如果有幸能找到,大多肮脏无比,且关门极早。我找到布鲁克林某公园的一个卫生间,到达时刚好下午4点,工作人员正在给厕所上锁。我进入曼哈顿中国城的一个公园卫生间,里面垃圾成堆,长久无人清理,令人作呕,一位华人女性咒骂着。公共厕所之外,如果你想钻进如麦当劳、肯德基等连锁餐厅使用厕所,必须先消费,再向工作人员索要卫生间的钥匙或密码。
面对人最基本的如厕需求,为什么一向提倡文明和尊严的纽约公共设施如此之差?我跟几个居住于纽约的朋友聊天,有人告诉我,纽约以前也有公共厕所,但由于大量的流浪汉在厕所居住,导致厕所内垃圾成堆,清洁人员根本无法清理。纽约市政府索性关闭大量的公共厕所。没有厕所,流浪汉只能在街上或是地铁里直接大小便。可想而知,人流密集度最大的地铁里弥漫着怎样的气息。外出步行,如果不认真看地上的路,很有可能便踩到排泄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