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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永远会崇拜那些敢于打打杀杀的人,我们无事可干,就在一起议论谁最能打,谁出手最狠。当然是那些比我们大的孩子更有发言权,所谓议论,其实就是在听大孩子讲故事。我们心目中的英雄是“五中八八”和“南无八一二”,一个是中学,一个是中专,这两个造反派组织在南京的名头最响,传得神乎其神,大学生经常被他们打得落荒而逃,工厂和机关的造反派组织更不是他们对手。那时候南京最大的造反派组织有两家,一家是“红总”,一家是“八二七”。前者是“江苏省红色造反总司令部”的简称,老大是一个叫文风来的人,是南京大学留学生办公室的助教。后者是“南京八·二七革命串联会”的简称,头目为曾邦元,是南京大学数学系的助教。
这两派互相对立,“红总”又叫“好派”,“八二七”则称“屁派”,街头相遇叫骂起来,一方大喊“一二六夺权”好得狠,另一方便大叫“好个屁”。这种对骂很有些孩子气,你一句,我一句,大家都很投入,就跟两口子玩怄气一样。“五中八八”和“南无八一二”分属于不同的两派,谁是好派,谁是屁派,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能记住的只是对他们的仰慕。我们这些无所事事的少年,心中最盼望的热闹场面,就是这两支精锐部队王者之师,能面对面地好好干上一场,决出一个雌雄来。可惜他们也是英雄惜英雄,从来没有正面干过,究竟是谁更厉害,永远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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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照
“五中八八”和“南无八一二”不仅没对打过,而且在轰轰烈烈的武斗中,也没有打死过一个人。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让想看热闹的人很失望。在文化大革命中,大家都熟读毛主席语录,都知道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都知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难怪外地人说起南京的武斗,会面带三分不屑,看看人家重庆是怎么玩的,冲锋枪、轻机枪、重机枪和手榴弹,坦克、高射炮和舰艇,都用上了,从巷战到野战,能玩的都玩了。查百度便可以知道,重庆武斗期间,有不下20处地方埋葬着死难者,正式的“红卫兵公墓”也有3处,都是由造反派们建设的“烈士墓地”。同样是查百度,文革中伤亡最严重最惨烈的十大武斗事件,这么牛逼的重庆,居然还没轮上。
不过“五中八八”和“南无八一二”都死过人,不是在战斗中阵亡,而是无意中自己误伤。“南无八一二”的一个学生,不知怎么就弄到了一把手枪,想象中恐怕也是一个干部子弟,否则平民老百姓,有什么办法搞到手枪呢。就在宿舍里玩,结果走了火,子弹穿过墙壁,把隔壁的一个学生给打死了。那墙壁也太薄了,子弹是从腋下进去的,穿过胸膛从另一侧飞过,死得实在太冤。“五中八八”闹的那事更不像话,是手榴弹爆炸,这手榴弹哪来的,也不知道,就搁在桌子下面的包里。反正是大家在临时开会,正商量着什么事,有个老师的熊孩子钻到桌子下面玩,无意中看见这个铁家伙,上面还有个环,还有一根线,就用劲拉,结果就炸了。
一位姓李的教工反应最快,跑得最远,大约知道桌肚下面有个手榴弹,偏偏唯一炸死的就是他。专家的解释是手榴弹爆炸有个角度,沿地面15°—30°夹角散开,因此近处的人都是下肢受伤,李教工跑得快,反倒被弹片击中了要害,成为唯一的遇难者。李教工死得比窦娥还冤,他原本工人编制,平时也就是管管后勤,因为出身好,又是工人阶级中的一员,顺理成章地被三结合,成了小领导,开这个会开那个会。“五中八八”整日打打杀杀也没出什么事,窝在自己学校里开个会,一下子震惊了南京市,省市革命委员会立刻下发通知,开始收缴散落在造反派手中的枪支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