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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沃尔夫数学奖得主Eliashberg:找到正职前的两年是我做数学的美好时光

返朴  · 公众号  ·  · 2020-01-17 09:34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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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 :是的,莫斯科当然是一个伟大的数学学派,有很多伟大的数学家,尤其在 Arnold 那个世代,是真正的黄金年代:Sergei Novikov [Sergei Novikov (1938~),俄籍数学家,专长代数拓扑和孤波理论。获 1970 年菲尔兹奖,2005 年沃尔夫数学奖] ,Yakov Sinai [Yakov Sinai (1935~),俄籍数学家,俄罗斯科学院院士、普林斯顿大学教授,为 Abel 奖、 Wolf 奖等多项大奖得主。] ,Yuri Manin 同属这一世代,众星云集璀璨耀眼。他们热切兴奋地引领新的数学发展。一般来说苏联数学与西方没有太多交流。我们当然能读到期刊,但与当面和人交谈是不同的事, 莫斯科在某种意义下是个例外 。为数不少的外国数学家川流不息访问莫斯科,相形之下到列宁格勒的极少,仅如涓滴细流。年轻的莫斯科人能够与西方最优秀的人才如 Steve Smale 等交流,引进新的思路。列宁格勒的情况很遗憾没有那么好。有几位非常好的数学家。例如,有个很好的代数学派,主要负责人是 Dmitry Faddeev。也许你知道他的儿子,数学物理学家 Ludvig Faddeev。Ludvig 的父亲是很好的代数学家,是学派的核心人物。另外有个非常强的数学物理学派,成员有 Ladyzhenskaya、 小 Uraltseva、 Birman。Ludvig Faddeev 来自这个学派。里面有很好的分析学家,举例来说,有 Victor Khavin,你认识他吗?

:复分析学家?

E :是。

:记得当年普渡大学的数学家 Louis de Brange 解决 Bieberbach 猜想时,因为他之前曾经言过其实,这样的事发生几次之后,不再有人相信他。华人数学家樊畿 (曾经是数学所所长) 与 de Brange 熟识,告诉他“挽救你唯一的办法是去列宁格勒;一旦他们说你对,大家就会相信你”。我因此知道列宁格勒有个极强的分析群。

E :Khavin 有几个学生。Nikolai Nikolvskii 是其中之一,现在很出名。几何学派传承自 A. D. Aleksandrov [A.D. Aleksandrov (1912~1999),苏联数学家及物理学家。] ,成员有 Victor Zalgaller、 Yuri Burago …… 哦,还有 Yuri Linnik [Yuri Linnik (1915~1972),苏联数学家,俄罗斯科学院院士。活跃于数论、机率论及数学统计等领域。] 的机率学派。但总体来说确实与莫斯科无法可比。事实上,这些人并不真正掌握权力。大学当权者相当平庸,可以说他们极力维持这个平庸的水平。强人对他们构成威胁;对这些人来说,不要有太强的同僚非常重要。例如,他们不喜欢我的指导教授 Rokhlin,他在 1960 年来到列宁格勒大学,他的人生非常坎坷。他是犹太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开打的第一时间自愿从军。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战况对俄罗斯非常不利。Rokhlin 被德军掳获,送到战俘营。他隐瞒自己是犹太人,否则将被立即处死。Rokhlin 出生在阿塞拜疆的巴库,会说阿塞拜疆语,骗过德军,相信他是阿塞拜疆人,因此被送进战俘营而不是灭绝犹太人的集中营。他设法脱逃,在欧洲加入各种抵抗组织,在战争结束时设法回到俄罗斯。但在俄罗斯,曾在德国战俘营待过的人,都被立即送往俄罗斯集中营;他们不能信任待过德国战俘营的人。战争开始时他已经 21 岁,是优秀的学生,已经完成了一些重要的工作。有些数学家知道他,比如 Pontryagin [Lev Pontryagin (1908~1988),苏联数学家,在几何拓扑及微分拓扑等领域有重大发现。] 。Pontryagin 写了几封信给当局。一年后他们设法让他离开俄罗斯集中营。但接下来他找不到任何工作, Pontryagin 让他在斯捷克洛夫研究所担任他的帮手。Pontryagin 是个盲人,官方派给他一个秘书职位的帮手。Rokhlin 在任职期间得到了他的博士学位和第二个博士学位 (在俄罗斯有第二个博士学位) 。但当他得到第二个博士学位,遭到解雇,因为这时他的学历超过了帮手这个职位所需的条件。之后他陷入困顿,无法在莫斯科找到任何工作。有很多年的时间他在离莫斯科很远的小地方工作,但仍持续到莫斯科大学参加研讨会。他当时研究遍历理论 (Ergodic theory) ,组织莫斯科大学的一个研讨会。他工作的地方离莫斯科有好几个小时的火车车程。Arnold、 Sinai 都参加那个研讨会。1960 年发生了一件事。几何学家 Alexsander D. Alexsandrov 当时是列宁格勒大学校长,认识 Rokhlin 也知道他的工作。Alexsander 有权让 Rokhlin 规避各种政治委员会的审核,聘请了 Rokhlin。Rokhlin 来到列宁格勒,立即引爆新的数学风潮;Gromov 是他的第一批学生之一,还吸引来其他一些聪明的学生。真的有些东西开始发展了,但 Rokhlin 一直让行政部门感到棘手,因为每一个强人都难搞,对不对?强人有自己的看法,不会唯命是从。

:但 Alexsandrov 能容忍他。

E :Alexsandrov 在 1964 年离开到新西伯利亚去。于是他们竭尽所能地尽快打发 Rokhlin。俄罗斯正式退休年龄是 60 岁,但大学里没有人真的 60 岁就退休,大学教授可以一直待在大学。但他们强迫他退休,所以他退休了。同样的,之后 Gromov 毕业,他聪明过人,不好打发,他们就给他大学里工资最低的职位,薪水比看门人还少。但他乐在其中,因为他可以藉此做很多了不起的数学。但当他得到了第二个博士学位,待在这个职位已是大材小用,因此他们必须为他升等或者除掉他,他们当然想除掉他。他们开出些条件 ……你知道,在苏联没有失业。大学毕业生被指派一些工作(被称为“分发”),被分发到一些地方,总是有工作,有些人设法找到更好的工作,有的没有。我呢,则是大学毕业后,被推荐进研究所; 需要得到推荐才能申请进研究所。但他们仍然不想收我。入学要考两科:数学和党的历史, (刘:你没考太好。) 不是这样,大学的整整五年期间必须持续学习党的历史和相关的东西。这当然是非常政治的考试,他们真的可以随心所欲操弄结;问题不在你的知识而在你的诠释,他们可以指控你的观点错误。他们试图刷掉我,但 Nina Uraltseva 教授救了我, (她是数学系的政委代表) ,挡下他们的决定才能低空掠过。但通过考试后,随即受到惩罚,指派我一个特殊职位 ─ 没有自由分发的资格,毕业后必须到西伯利亚或偏远地方,不能到列宁格勒,不能到莫斯科。所以我一拿到博士学位就去瑟克特夫卡尔 (Syktyvkar) 。这个城市在俄罗斯欧洲国境的北部,圣彼得堡的东北,是科米 (Komi) 共和国的首都。你可能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国家,但它的领土比法国还大。有一个称为科米的族群住在这里,他们的语言属芬兰-匈牙利语系。在苏联时期,特别是在斯大林的时期,这里是典型的罪犯集中营和政治流亡者的聚集地。科米周围有很多劳改营提供给工人和流放者。我在那里时,当地仍然有相当多的劳改营,但已不复昔日光景。瑟克特夫卡尔是一个正常的城市,刚成立一所新的大学,校长是女性。列宁格勒大学被党指派负责督导这所新大学,所以有义务分发一些人到新大学去。当时我刚获得博士学位,瑟克特夫卡尔的校长挑选了我,我在那里工作了七年。他们也曾试图分发 Gromov 到那里,但 Gromov 不想去,提出些条件,遭到拒绝,告诉他:“去,否则就解雇”,于是他决定离开列宁格勒大学。

:那么他去哪里?

E :在苏联有些奇怪的机构。Gromov 在气象研究所工作了一阵子,之后在制浆及造纸工业研究所任职。在 1972 年离开列宁格勒大学时,我想他已经决定要离开俄罗斯。他 1974 年离开俄罗斯。

:Rokhlin 退休之后如何?

E :他退休后,继续研究工作一段时间,三年后死于心脏病。

:在耶鲁的 Rokhlin 是他的 ……

E :他的儿子。

:他个性也相当独特,遗传了父亲的某些基因。

E :我记得这个小 Rokhlin [Vladimir Rokhlin,Jr. (1952~),耶鲁大学计算机科学及数学系教授] 。我到 Rokhlin 家去,当时他还是一个非常小的小男孩,Rokhlin 要他表演他的特殊才能:你告诉他任何一个长句,他看都不必看那个句子,立刻就能倒着复诵。

郑日新 (以下简称“郑”) :在 80 年代初你在工业界工作,对不对?

E :我被派去瑟克特夫卡尔大学工作,平心而论我很喜欢那里。那是一个崭新的地方。当时苏联广设新大学,它是其中之一。但是大多数地方已经有一些师范院校,负责师资培育。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将这些学校升级,挂牌为大学,所有人员留任。在瑟克特夫卡尔,他们决定做些比较高明的事。我不确定但我觉得有些不错的人参与其事,决定从零开始。因此,尽管那里有教育学院,他们仍试图另外创办一所新大学。他们引进了很多优秀的人才,例如从列宁格勒、莫斯科来了几位年轻博士,士气很高。另一件了不起的事,是他们如何设法吸引人前往就职。在我的情况,我除了去那里别无选择,但有些人可以不去却还是去了,原因是他们给新进人员提供象样的宿舍。在俄罗斯住房始终是个大问题。例如,列宁格勒和莫斯科,必需得到特殊的许可才可以居住,不是想住就可以,除非你的家人在那里住了很多代,否则极其困难。而即使有了特许,大部分人的生活条件非常差。我很幸运,我的父母有一个相当不错的公寓,所以我们可以继续生活在那里。但是,举例来说,我妻子家住在一个与许多家庭共同居住,所谓的公有公寓中,父母和三个孩子五口人,生活在一个 15 平方米的房间,这真的不怎么舒服,后来他们设法弄到好些的公寓。不过“安居”这件事一直困难重重,始终是个问题。但在瑟克特夫卡尔,当地政府给大学一批新建住宅,新进教师报到后立即分配到一套公寓。这在其他地方几乎无法想象,对很多人来说,在这里任教意味着有个合适的住处。

:这所大学现况如何?

E :当然不怎么样了; 最初五年还算不错,之后官僚体系开始接手。我们的授课时数相当多,这在苏联很普遍。举例来说,刚开始我每周授课 21 小时,在那里的后半段时期我担任系主任,每周授课时数可以减少 12 小时,这真的是很繁重的教学负担。但从行政部门的角度来看,我们的工作量还真不够多,他们无法理解,行政部门每周工作 40 个小时,为什么我们只工作 18~20 小时。所以我们必须写报告,必须列出如何完成 40 小时的工作:某时段教书,某时段改作业等等,精确交代每一时刻的动向。就是这种标准的官僚开始主导校务。

:大家都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有一套和官僚体系周旋的标准方式,对不对?

E :当然。回到我个人的故事。我有两个兄弟,一个是知名的物理学家,目前仍在俄罗斯;另一个是工程师,与我母亲住一起,在 1975 年 (大约与 Gromov 同时) 决定移民美国 ,一年后离开俄罗斯。当然他们曾试着说服我一起去,但那是极其艰难的决定,因为在那个时候离开苏联像是戏剧里才有的情节,因为这个国家就是一个铁幕,我们永远无法出国或旅游,而一旦离开,永远不能再见到你的朋友及其他任何留下的人,这情况让人难以想象。大学行政部门渐渐风闻他们移民的事。那时我是数学系系主任,处境岌岌可危; 因为系主任的任务是向校方争取权益,但每当我要开始争取什么,校长就会说:“为什么要听他的,他有亲戚在加利福尼亚州等着他呢”。于是我与妻子决定移民。我辞职,回到列宁格勒,申请移民。但时机已不对,俄罗斯即将展开在阿富汗的战事,之后实际上所有的移民案件都已经中止。我们获准在 1987 年底离开,所以从1979到1987这八年,我们的处境极其糟糕。因为申请移民后你就是完全不受欢迎,在政治上不可靠、不爱国。我不能在任何一所大学任职,所以我在中学工作,教了一段时间,但也只能担任代课老师,不能给我正式的职位。做过很多临时工作之后,我在一家公司找到了一份开发会计软件的工作,在这家公司工作直到离开俄罗斯。

:但是你一直在做研究。

E :当然,但是挺难的。我在这个软件公司从事的是相当复杂的工作,是真正高阶的大型软件系统。能胜任的人不多,因此我很快就负责管理一个大部门。后来我发现自己虽然想要思考数学,但在大部分的时间,甚至睡觉的时候,想着的都是如何处理各个档案或如何让软件运作更好 ……。

刘:但是在经济方面生活无虞。

E:是的,不是很宽裕,但是过得去。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我的工资:一个月 250 卢布。

:一个鸡蛋多少钱?

E :公寓租金很便宜,大约 20 卢布,但电影票约 2 卢布;面包相当便宜, 大概 15 戈比 (= 0.15 卢布) 。反正我的工资完全足够应付基本开销:如食品、基本服装、公寓租金和水电瓦斯等日常用度,但支付这些之后分文不剩,是月光族。想要休假或支付任何额外的事,必需做额外的工作赚外快,称为 "haltura"。字面上,"haltura" 是指“粗制滥造的工作”,但也是大家对任何形式的额外工作的通称。比方说我曾做过的一个"haltura"是和一群朋友承包俄罗斯北方海港的业务,在那里安装会计系统。但我们的生意头脑不灵光,拿到的报酬简直低得离谱,不能与我们付出的时间和精力相称。我的意思是做这些很耗费时间。我试图做数学,参加研讨会,但当然不可能是一个积极于研究工作的数学家。

:所以这八年你没有做太多的数学。

E :我有一些工作所以受邀在 1987 年 ICM (International Congress of Mathematicians) 演说。说来在某种意义下, 从被各大学拒绝到找到正职的这两年期间,是我做数学的美好时光 。当时我在中学教书,只是暂时的工作,大部分时间没活可干,因此有很多时间做数学,但是没有收入。我在这段时间做了不少研究工作,之后基本上只在开发软件。

:你有很好的家人在困难时期支持你。

E :是 …… 否则没法撑下去。

李莹英 (以下简称“李”) :你已经提到一些你的数学经历,我对这点还有几个问题。第一个是关于你从小的数学经历,你如何进入数学领域?第二个问题:尽管遭遇种种困难,你仍然持续做数学,是什么让你坚持?你提到你的指导教授和 Gromov,可能很多你身边的人都曾遭逢困顿,是否他们立下典范、给你勇气度过所有这些困境?第三个问题:如你所说,辛几何是一个相当新的领域,一开始你单打独斗,你也一直是推动这个领域发展的关键人物,你如何做到的?

E :好吧,在我忘记这些提问之前,让我赶快回答。

:我会提醒你。

E :首先谈谈我是怎么进入数学领域的。大概直到 13 岁,我一心一意认定自己将会一辈子演奏小提琴。我拉小提琴,而这也正是我喜欢的。当时俄罗斯有发展得很完整的数学奥林匹亚竞赛系统,先是列宁格勒的校际奥林匹亚,接着有区域奥林匹亚、全部城市的奥林匹亚、全苏联奥林匹亚。我六年级时第一次参加,表现得非常好,虽然之前并没有真正为竞赛接受培训。之后我受邀进入“数学圈”,这是学童的小俱乐部,遍布俄罗斯。我进入的数学圈是由一位很好的数学家 Nina Mefant'evna Mitrofanova 负责,她是著名几何学家 Yuri Burago 的妻子。这个圈子里有些成员后来成为非常好的数学家,例如 Yuri Matiyasevi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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