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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枯中毒者的最后一面

中国新闻周刊  · 公众号  · 社会  · 2017-07-28 19:47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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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她转身安慰老太太:“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别听他们瞎说。医生最会把事情说得严重了,骗我们钱。走,我们回家。小宝还在家呢。”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我会上去跟他们解释,胸部CT的病理性改变,血气分析及血象数据的异常、心电图显示已经出现心率失常。我会拿着这些数据说明,他们身体情况很糟糕,必须留院治疗。


但是此刻我静默了,我没有底气,我知道这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留院治疗只能延缓他们的死亡,让他们在去的路上不至于那么痛苦,却不能避免。参考书上清楚地写着:急性百草枯中毒患者(服用>40ML)将很快发生多器官功能衰竭,病死率高达100%。


这是个无法避免的100%。我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他们将会面临什么,大多数百草枯中毒患者先是说不出话,百草枯渗入口腔黏膜,口腔内开始溃烂,往往伴有血性渗出,咽部红肿,扁桃体肿大,疼痛难忍,然后呼吸费力,出现急性肺损伤(ALI)或者急性呼吸窘迫综合症(ARDS),再会出现全身多器官功能不全综合症(MODS),肺泡内和肺间质纤维化,最终死亡。


百草枯中毒进展速度非常快,纵使每天做血灌,用大剂量的抗毒剂,也撑不过一周。我看着这对夫妻在病危通知单上写下:“要求出院,后果自负”。而后,目送他们离开。



眼前的场景,让我想起工作第一年的一天夜里,我第一次接触到喝百草枯的患者,同样的病床,同样的深夜,同样是一对恋人。

男孩和相恋五年的女友提出分手,准备和另一个女孩订婚。女友接受不了,在男孩订婚前晚,就着高浓度的酒精喝下了整瓶百草枯,喝前还给男孩打了电话,男孩知道后,赶忙送她来医院急诊。


女孩很漂亮,乌黑的长直发,大眼睛,皮肤白皙,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满脸泪痕,一身酒气,躺在病床上,抱着男孩哭,说着“不要离开我”,到后来说不出话。从胃管开始,到身上插了七根管子。


乙醇是脂溶性助溶剂,通过刺激胃酸分泌,会加速百草枯迅速入血,同时也加重百草枯对胃肠道的腐蚀。胃肠道炎性因子大量吸收,又加重百草枯对全身各系统的损害,乙醇的代谢产物乙醛和百草枯,又对肝脏细胞形成了叠加损害。

死神很快到来,我拿到女孩死亡证明的时候,年龄那一栏写着醒目的“25”。


之后的日子里,我目睹了很多个百草枯患者的最后一面,或是插着气管插管,或是带着呼吸机,或是全身上下挂着各种各样的管子。他们之中有90%以上是后悔的,有人在纸上写下“我想活,我后悔了”,有人拽着医生的手,拽出血来,一直喊“救救我”,有人抱着自己的亲人,直到停止呼吸。


无一例外,他们临死之前,都是眼眶凹陷,颧骨过度地隆起,张口呼吸。最终,那一口气没吸上来。


再次见到这对夫妻是在两天后,这一次,他们是被抬进医院的,跟着一堆家属,女患者的母亲走在最后,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皱纹的沟壑更深了,手上紧紧拽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孩子东张西望,脸上挂着还没干透的泪痕。

“心电监护到位,呼叫麻醉紧急气管插管、上呼吸机。血带出来,开放静脉通路。给血透打电话,请求紧急会诊……”


“病人丧失生命体征,立即心肺复苏。肾上腺素推注。”


“心肺复苏半小时无效,宣布死亡。”


急诊室里喊声、机器声、哭声汇成一片。孩子紧紧拽着外婆的手,不自主地往角落里头躲,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眼里只剩下恐惧。


女患者躺在病床上,带着呼吸机费力地呼吸着,静静地看着隔壁丈夫的床被拉上床帘,医务人员在里面对丈夫实施抢救,直到再次被拉开床帘,所有的抢救人员和仪器药物撤离,丈夫先行一步,宣告死亡。


她没法说话——呼吸机是插入食道的,我只能看到她面部表情扭曲,泪水肆虐,湿了整个枕头。心电监护仪上,每分钟129次的心跳声似乎是她目睹了丈夫死亡的唯一证据。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丈夫的头被蒙着白布。


突然,呼吸机和心电监护的报警声同时响起来。


验血 | 图自 Pexels


女患者用尽力气拔掉自己嘴里的呼吸机管道,这无异于二次自杀。我的同事们再次连接她的呼吸机管道后,用约束带固定住她的肩膀和手臂。


她看着我拼命摇头,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淌。我知道她承受不住了,不仅因为身体的痛苦,还因丈夫为她喝下毒药,她心里愧疚。总之,她扛不住了,她想去另一个世界陪他。


老人紧拽着孩子,腾出一只手来,替女儿擦去眼泪。孩子站在旁边,喏喏地问:“外婆,爸爸是睡着了吗?妈妈为什么要戴这个变形金刚一样的机器啊?”

老人忍着没掉泪,哽咽着说:“你别任性,还有小宝呢?”女患者好像听懂了,看了一眼孩子,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泪水喷涌而出。


丈夫死后,女患者眼神无光,丢了魂似的,像一个在做自我忏悔的死亡信徒。

第二天深夜,她被宣告死亡。


她的亲戚朋友们似乎已做好心理准备,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过激的情绪。老人在自己胸前别了一根小麻绳,在场的亲戚朋友也每人别了一根。


我站在值班室门口,看着老人牵着小男孩蹒跚远去的背影,心里想,那对夫妻输给了冲动和无知,承担后果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和年迈的老人。


“呜呜呜”的几声,殡仪馆的车到了,拿走了患者的死亡证明。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 真实故事计划 (ID: zhenshigushi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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