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但几年后,宋海江变了。他开了几间餐馆,每天半夜回家,说是去应酬,回家后也不讲话。他只关注孩子的成绩,如果宋辰没背好乘法口诀表或课文,就用拖鞋、衣架打他。
再后来,宋海江出轨了。这件事让宋辰的母亲黄丽茹变得冷漠而易怒。宋辰打碎一只碗,或者下楼去爷爷家玩,都会引发她“发了疯似的”打骂,甚至罚他下跪。
在学校,宋辰也被当作“异类”,他不懂怎么和人交流,“不敢去接近别人”。
只有二楼的爷爷家让他感到舒适,客厅里的台式电脑,是宋辰彼时唯一的“玩伴”。
姐弟俩告诉我,打从他们记事起,就从未见到宋金宇工作过。他几乎不与外界交往,至今单身。
大多时间,都“蹲”在家里打游戏,偶尔会出去打桌球,或者在通宵游戏后的早上出门吃麦当劳。
家族里的人觉得他“自闭”,日子久了,也就放任了他这种状态。
他的房间里有两张床,只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宋金宇睡在较高的床上,下方柜子里装着动漫卡牌。
常年在家的宋金宇,成了最容易接近宋辰的人。
他教宋辰玩游戏;在家庭聚餐时提前带他离开去桌球厅;偶尔会做东西给他吃。宋辰
13
岁生日时,宋金宇亲自做了蛋糕,还送了他最爱的英雄联盟角色玩偶。宋辰缺失的那部分关注和陪伴,似乎在宋金宇这里得到了部分满足——“这是最可怕的。”若干年后,宋辰说。
根据判决书,
2007
年到
2011
年,宋金宇多次趁和宋辰独处的机会,用手伸入后者的衣服、裤子进行抚摸。
2011
年,宋金宇随父母搬离了老楼。但宋辰去爷爷家玩电脑时,又多次被摸下体。猥亵一直持续到他
14
岁。
宋辰说,最严重的一次是
2008
年春节期间,整个过程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少年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至于这是什么,为什么不对劲,他不懂。无论家里还是学校,没人教过他。
但从心理和生理上,他无法控制自己去想“那件事”。他开始在课堂上走神、打瞌睡,成绩越来越差。
眼看应试教育的路可能走不通,宋辰初中毕业后,宋海江决定送他去国际学校,为出国做准备。
与此同时,他们发现了宋辰的异常。他会在学校频繁用手机,在家和父母吵架,原本乖巧听话的孩子,变成了“叛逆的问题少年”。
2016
年春天,一次未经允许的手机检查撕裂了这个家庭平静的表象——家人发现了宋辰手机里与同性的暧昧聊天记录。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
16
岁的少年在慌乱中吐露了更沉重的秘密:他说自己小时候“被叔叔弄过”,并用“少食多餐”隐晦描述了那段经历。
见面时,宋辰告诉我,当时他依然不理解那段经历是对自己的伤害,也并非向家人发出某种控诉或求助信号,他只知道“这个事情不对劲,而且影响了我”。之所以讲出来,更多是为自己的性取向找一个开脱的借口。
02 终于说出口的秘密
“紧接着,大家都哭了,大哭”,宋辰记得,他当时觉得有些奇怪。再后来,从父母的转述中,他得知,父亲找了宋金宇沟通,对方的答复是,“男生之间玩一下,没什么。如果觉得不行或者实在不舒服,可以安排道歉,双方握手言和。”
此后,事情好像不了了之了,宋海江的反应也像是“这事过去了”,没有再提。
黄丽茹的反应更剧烈一些。
宋欣记得,母亲去潮汕老家求了个符,烧了泡水让宋辰喝,说是用来“驱邪”。很多年后,黄丽茹告诉我,宋金宇当时的说法让她觉得是在“找借口”,她很生气,“梦到自己拿把刀去插他”,这样的梦来来回回持续了一两个月。
黄丽茹是潮汕人,十一二岁就没了父亲,很早到深圳打工,谈过一次恋爱就结了婚,之后做起了家庭主妇。
婚前,她对性一无所知,电影里的人接吻,她不敢看,把脸别过去;十几岁的时候,她还坚信“跟男人坐在一起会有宝宝”,从陆丰坐车去广州,会把旅行包卡在座位外面死死抓住,害怕自己被男人碰到,“碰到就会有宝宝”;生宋欣前,她以为“小孩是从屁股生出来的”——因为小时候,母亲是这么告诉她的。
直到现在,除了自己的丈夫、弟弟和医生,她几乎没和男性有过任何身体上的接触。
也因此,黄丽茹跟儿子的关系并不亲密。
儿子小时候,她因为得过传染性疾病,担心传染给儿子,所以即便抱他,也不会用正脸去贴。
很多年后她反思,觉得自己“笨得要死,很无知”,“宋辰觉得为什么人家的妈妈会抱抱亲亲,我妈妈却不会。因为我思想就是这样的啊,这让他觉得一点儿亲切感都没有。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孩子很晚熟,而且受到伤害了我们也不知道,也不懂。”
“我们小时候想亲近妈妈,但她有时候状态很奇怪,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宋欣回忆。她分析,可能由于父亲出轨以及夫妻日常沟通中的傲慢与打压,导致母亲长期处于不安和压抑之中,从而无意识地将孩子当作了情绪发泄的对象。
宋辰当然也不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
初中以前,他没从学校和家庭中接受过任何性教育,“连大人都羞于启齿,你还指望一个小孩子从哪里得到这些教育呢?”直到初三,有了自我意识,他才隐约觉得“不对劲儿”。
但他总记得,宋金宇当时说,“不要告诉别人”。儿时的经历告诉他,必须听话,不听话就会被大人打骂,于是他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
即使在饭桌上讲出来后,宋辰也没有过多考虑自己的状况——他当时的念头是,“不要告诉爷爷”,他担心爷爷身体承受不了;他也在乎别人的看法,怕影响到家族的颜面。
03 45
次心理咨询
不同于父亲的回避和母亲无济于事的“驱邪”,彼时的宋欣陷入了自责。她愧疚于自己的失职,“没有做好姐姐的角色”,以及开始想要为弟弟做些什么。
家族里向来重男轻女,作为长姐,宋欣很早就习惯了父母把关注和资源倾向弟弟,也默认了这种“男孩优先”的家庭秩序。
两人小时候虽然睡上下铺,但关系并不亲近。
回想起来,宋欣总觉得自己应该更早一些发现弟弟处在“缺乏安全感”的状态中——比如他总担心单车被偷,坚持要上两个锁;出门会随身带一把开了刃的蝴蝶刀防身;有一晚一起睡觉时,弟弟突然来抓她的手,宋欣觉得男孩子这样有点儿“娘”,于是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