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上大学的时候读《推销员之死》剧本，居然共情落泪了，为威利·洛曼、妈妈、两个孩子、查理落泪。我当时就在想，为什么会被这个戏打动。这次排戏（注：罗大军两个月前导演了阿瑟·米勒的代表作《推销员之死》），我跟演员们讲，阿瑟·米勒1949年就写出这个戏了，1983年的时候北京人艺才演。中国那时候对推销员、商品、分期付款完全没有概念，为什么它会打动我？
实际上就是阿瑟·米勒发现了人性的东西、共情的东西
，父亲对儿子的这种爱。父亲是一个推销员，那时候我记得说推销员就是推销自己。这个戏有意思的是什么？连推销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产品，提两个箱子出来，到最后也不知道卖啥，这就是阿瑟·米勒的高明之处。
我排戏的时候会想到我爸爸。当时我在看这个剧本的时候，就觉得这个角色的这个地方像我爸，那个角色的那个地方像我妈。我当时就觉得，资本主义社会怎么是这样的？这个妈妈那么温良恭俭让，那么地“东方”。我当时觉得这个妈妈就是我妈，这个爸爸也像我爸。
我估计每个人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生活的影子
，这是阿瑟·米勒写出来的。
这部戏不仅是美国人演，各个国家也都在演。在中国，我这算是第四次。
这样的经典作品，我觉得是值得我们戏剧人不断排的。
当时制作人说罗老师你能不能给我几个维度，讲讲为什么要排《推销员之死》，我跟他说，你看剧本，我们现在早上一起来就在想钱，房和车的分期付款，全是这些东西。
也有年轻人说，那么老的戏，现在还要排，就要玩现代的。
我说
，已经很现代了
，没法更“现代”了
。
为什么现代？阿瑟·米勒这个戏对中国的戏剧是非常大的冲击。我们以前的剧作不是这样写的，它是按照意识流，按照想象在写；以前不可能在剧作里穿越，现在可以随便穿越。但是在那个时候的中国舞台，像他这样写戏、演戏、导戏，应该说是一个完全的颠覆。
我觉得他写的传记出乎我的意料，因为
我们读一些艺术家自传或者传记的时候，比较容易陷入一种套路
。可能从头到尾，写童年、青春期、大学时代，谁影响了他，谁是他生命当中的贵人，他在事业发展当中经历了哪些高潮，他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功，别人怎么评价他。我觉得好像是一个万古不变的套路，大家也没有觉得不对。
但是
我觉得阿瑟·米勒写的东西，完全不要这种套路。他写的那些东西都是他非常真切的生命感知
，如果换另一个人是写不出来的。他写一个人，他写他的母亲、父亲的那种感觉，他写玛莉莲·梦露跟他见面时的那种感觉，换成另外一个人，而且不是阿瑟·米勒这种有美妙笔调的作家，真的写不出来。
我觉得这本书非常好读。有几个原因，
第一，阿瑟·米勒的笔调非常美妙。
他描情状物，写人物状态和场景状态时，他用的那些词又简洁、精准、到位，可以把我带入身临其境的感觉。
第二，这部700页的著作是有逻辑的，但不是“套路”的那种逻辑，他的逻辑正是这个书名“文学的一生”的逻辑。
他写的所有东西实际都是作为一个文学家感知世界的方式和逻辑。我从任何一页翻开来，都可以读下去，而不是说我从中间开始读，因为没有看过前面，就看不懂后面，然后我还得从头到尾看，才看得懂。他的很多状态，不看前面一样能看得懂，一样可以从他描述的这些人物、情景当中，感到一种营养的东西滋养着你，你能够感觉得到。
看这本书有一个前提，就是你对阿瑟·米勒的剧作要有一点熟悉。
我知道他那棵树结的什么果子，再看这本书就知道树的根在哪里，在哪片土地上，怎么生长起来的。这是一个积累。从描情状物来讲，我觉得任何一段读进去都是好读的。
最重要的就是作为主题的这一句，“文学的一生”。今天我们来到了一个技术时代，
技术时代有一个特征，就是人会扮演很多角色
，迅速把自己分裂成一个职场的人、一个家庭的人、一个在社会上游走的人，是非常多面的。但是我觉得真正的文学家、艺术家，他必须是一个诗人，同时必须是一个人文主义者。阿瑟
·
米勒所有的生活，跟女性有关，跟男性有关，跟不同职业的人交往，他对各种社会思潮的反应，甚至他自己积极涉足到一些思潮当中。
我不喜欢书斋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