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真实的莫利教授(左)和学生米奇(右)
我的外祖母过世前最后那两年,眼睛几乎看不见,她见到外孙、孙子的机会也不多。可是偶尔去看她的时候,她对我们的近况、烦恼、事业上或者学业上的状况都一清二楚。她可以告诉我,我的表哥、我的谁谁谁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跟他太太吵架。她凭着我们告诉她的声音,去告诉她别的孙子,她活在一种关心人的世界里。所以她最后的岁月里,我看不到她很孤独,她活得很快乐。因为她关心别人,所以她的世界是一个丰富的世界。
而我一个朋友的爷爷,老了之后就退缩到二楼再也不跟别人往来。虽然他的物质生活一直很好,可是他晚年其实是一个很不快乐的世界。莫利教授的问题是很深刻的,人的世界是在乎他关心多少世界,他关心多大的世界。
过去资本主义一直要我们得到,很少教我们付出。所以我们每天抱怨赚钱不够多。为什么不出去走走?或是出去帮助别人,或是出去看看不同的世界?当你关心的时候,你的世界就变大了。
死亡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只不过它在我们的文化中受到了很不平等的对待。
蔡 :
莫利教授的病很罕见吗?
侯 :
莫利教授的死亡是一种很特别的方式,他得的病叫做渐冻症,这是一种中枢神经的神经运动元萎缩的疾病。不会马上死,但你会先从下半身开始萎缩肌肉,然后慢慢到上半身,到最后不能呼吸。这种死法很痛苦,因为到最后一刻你还是清醒的,不是昏迷的状态。
莫利教授,还有《时间简史》的作者霍金,他们都是得这个病。大概再隔两年到五年就要执行死刑了。
蔡 :
这个两年到五年是逐渐的失去行动能力啊?
侯 :
对,逐渐的。他本来还可以走路,后来要拐杖,后来就躺在床上。像莫利教授常常讲,他最怕的是有一天他要请人家帮他擦屁股。
风靡全球的“冰桶挑战”,就是为了让人们关注“渐冻症”
蔡 :
所以莫瑞教授的脑子没有受到伤害?
侯 :
非常的清楚。
蔡 :
他一直可以想事情,发表演讲这样的?
侯 :
对。整个疾病的过程,比较像是一个我们以前作文说,如果还剩下一个月的生命,你希望怎么样过你的一生。莫利教授在床前用了14个礼拜二的时间直到他过世为止,对他的学生很真挚地讲出了他对整个人生的反省,这本书之所以会红是因为它其中有很多的章节都刺痛了我们的内心,特别是那些成功的人,那些不断奋斗,努力、彷徨的人都可以在一个临终老人所讲出的真挚的话里,体会到我们内在的痛跟内在的不得已。
蔡 :
对。这本书很让人意外的是读者的范围很广,中学生看,老人家也看,像侯文咏这种面对生死别离已经很多次的经验丰富的医生也看。为什么一本记录一个老人家死亡前每个礼拜跟他的学生的讲话,会成为这么畅销的一本书?书里面的道理难道真的是我们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吗?
可是相信我,很少人愿意到医院去探望一个快要死掉的老头子然后听他讲话的,大家都觉得这种事情能免则免吧。
侯 :
这是很特别。我们非常害怕死亡这件事,可是死亡是我们人生的一部分。日本人有句话讲得好:这个秋天不是夏天之后才开始的。这句话很玄。秋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夏天之后不是秋天吗?事实上秋天从春天就开始了,从上一个冬天就开始了这一季的秋天。从诞生的第一天开始,我们就在长大,长到有一天成型了,所以其实死亡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只不过它在我们的文化中受到了很不平等的对待。
当莫利教授已经躺在床上等人家帮他擦屁股了的时候,有人问他:你很羡慕年轻人吗?
他回说:我当然非常羡慕年轻人,可以走走跳跳跑跑,可是我一点都不会希望成为你。我是每一个年纪一直到现在的岁数加起来的。我活过了你那个年纪,你有你那个年纪的快乐、年轻,但是也有你的彷徨。就像毕加索曾经说的,青春虽然是很好的东西可惜浪费在年轻人身上。我现在是年纪大了,可我得到了年纪大的智慧。我经历过生命的每一个阶段,我在享受着每一个时刻,而且我永远只活在这个时刻。
这是非常佛教,非常东方的:你永远只在这一刻活着,你带着过去的累积,但是你永远只活在这一刻。
那人接着问他:你会不会恐惧,会不会害怕,面对死亡你会不会哭?
莫利教授说:会啊,早上起来想到我就要死了,我很舍不得这个世界我就开始哭,可是哭一阵子之后我想到,好,该stop了,我不能继续哭到死,因为我已经知道悲伤是什么滋味了,我已经体会过了,那我得空下来再去享受每一个滋味。所以恐惧来了,我知道我害怕,但是它过去了,我会跳出来看,这是恐惧,好,那我应该离开它了。
可是我们看到好莱坞的电影如果男主角跟女主角分手一定要咆哮,摔椅子,摔桌子,我们创造出来的一定都是那种砍人,大吼。我们很少看到我们的偶像或者是爱豆是亲民的。
蔡 :
因为那很难看,就是……
侯 :
无聊。
蔡 :
对啊,比方说拍《末代皇帝》的大导演贝托鲁奇,他拍过《小活佛》,基努·李维斯大帅哥就演释迦牟尼,不过好难看啊。他整天露出祥和的表情,很宁静的走到东边走到西边,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