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记得年少时读弘师传记,看到他不顾雪子决然出家时,心里惋惜,想何苦这样一丝丝挣断人间情意,维摩诘不也是居士么。或许有这个心结,十年之后,再读泓月的《李叔同》,与雪子道别的情境如何描写则是我最关心的。
西湖之西南,遥望大慈山。
山隐在暮色里,湖映出两边人。
水面波澜不惊,他衣袂飘飞,乘船而往。
她在岸边,等他靠岸。
而他只伫立船中,佛俗两界,水陆两隔。
不知该叫法师,还是称先生,不知他还是不是自己的丈夫。
“叔同……”她轻唤,泪水早已打湿衣衫。
“叔同已死,你看见的是弘一。”他低眉,平静地说。
“不!叔同,你叫弘一也好,我们回日本吧,日本的和尚是可以有妻室的。”
她心存一线幻想。他要怎么样都行,只要还是夫妻。
但沉默是把最无情的刀,船桨打向湖面,如钝刀砍在柔软的心上。
船开动了。他最后凝望她,他的心似磐石,不见任何波纹。
人随着船,向后慢慢远退……前尘往事,破除迷障,他看着她,无分别,无性别,还谈什么“情”可畏。
他离她越来越远,她终于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哭声随着落日沉进水里。
情魔死死缠绕,终不敌一颗决绝的心。
这心坚硬冰冷。
菩提树下锁相思,枝叶密错住凡身。红尘十丈修道场,智慧混沌本无分。
我释演音已尽形寿,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我释演音已尽形寿,皈依佛竟、皈依法竟、皈依僧竟!
永世不忘!
永世不忘!
寥寥数笔,勾勒出湖畔那场静默而萧索的离别。她笔下的弘一,平静地回答,平静地凝望,没有回避和挣扎,令人生出一种敬畏与拜服。慧剑斩情丝,这才是慈悲。泓月她懂得。
这样的好文字,必然要配上精致考究的装帧。
后来,设计师李响先生加入进来。他极擅长将中国古典元素,用现代设计手法圆融地呈现出来。我们三个人约了一间吵吵闹闹的酒吧,酒没喝多少,嗓子却都聊哑了。就这么着,设计师先生便领会了精神,回去做设计了。
我永远记得第一稿出来时候的惊艳。就是它了!就该是这个感觉。尽管后来又调了无数次细节,不过通篇晕染着长衫深蓝的调子确是在最初就定下来了。大家都觉得,这应该是民国特有的蕴藉和忧伤吧。
封面书名“李叔同”三字乃是集的魏碑名帖,原因是叔同先生的书法得力于《张猛龙碑》,他也被认为是近代中魏碑写得最好的人。
护封采用硫酸纸(硫酸纸昂贵娇气,最是怕水,手上有汗触摸都会造成起皱,但也只有它能营造这种空幻感),在这种半透明的纸上,印以苏泓月摄影作品中的水纹,隐隐透出内封米白布面上弘一法师的烫漆剪影;前环衬背面镀银,如镜面一样,正映出衬页反写的弘师偈语“了世皆如梦”。
“水”与“镜”两个元素的巧妙运用,暗合佛教之中将世间繁华与荒凉皆视为镜花水月的态度。即便读书识人,也不可过分执著。
32开的圆脊精装,配上80g轻型纸,握在手里,厚实,又不会过分沉重。李响把序言与泓月精心收集的图片结合起来。随着泓月的文字娓娓道来,你可以看到他不同时期的掠影——成蹊、叔同、惜霜仙史、李哀君、婴居士、弘一法师……说到这里,还要多谢西泠拍卖提供了这些珍贵藏品的图片。
这次,我们不做腰封,而是做了一套六枚藏书票。当你翻完全书,就可以看到。
简素的信封上印有弘师为答书法妙义时的所说偈子:
文字之相,本不可得。以分别心,云何测度。
若风画空,无有能所。如是了知,斯为智者。
我自知没能力用语言明白解释弘师的偈子。若你有心,必能体会这份以洁白包裹缤纷的用意。
为什么是六枚?众所周知,李叔同先生乃艺术奇才,书画金石音乐无一不精,而且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但是我们恐怕从没有机会能同时领略他各个面向的才华。即便偶然看到,恐怕也难以了解其创作年代与意涵。所以,在我司设计总监李文建的帮助下,我便打定主意做这样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