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当年卫毅高考的作文题目是《假如记忆可以移植》,他写的是议论文,开头引述的是高更在塔希提岛画的那幅画——《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何处去?》。他从小对这些问题很困惑:“我们在世上身处的地方,后边都有无数的人走了漫长的路,才来到这里。”“假如记忆可以移植,‘我’便不再是‘我’,这些作为人的基本问题便无从回答。”
卫毅的小时候,在家乡县志“民国时期历任县长、县知事更迭表”里,看到了他外曾祖父的名字,只是一个表格,没有多少文字。他也曾从外公的二哥那里,看到了一份四页纸的家史。就是这些留下来的文字,他知道了未曾谋面的外曾祖父“自幼家贫,聪颖好学,字画兼好,字近王羲之,擅画菊、梅,年少时负责管理大家族的藏书。为家庭生计,离乡闯荡,在南宁一家客栈偶遇陆荣廷,受其赏识,成为其师爷……”
这些已经被卷入历史尘埃的人和事,通过文字,又重新上演在卫毅年幼的头脑里。他想,“外曾祖父走过的路,如果伯外公没有记录下来,将永远消失在时间之中。文字的力量在乎此,记录下来比口耳相传更能对抗时间之河的冲刷。”
伯外公留下来仅仅四页纸的记录却让卫毅有了更大的好奇,那些历史细节如何,他更想更清楚地了解。比如,外曾祖父与陆荣廷曾多次争吵,那些更加生动的现场是怎样的呢?
卫毅在兰州大学毕业前的那段日子里,泡在系里的资料室,翻看着20世纪20年代的报纸影印件。那时的下午,灰尘透着西斜的太阳光飞旋,他就在想,这些灰尘漂浮了亿万年,比我们所见都多,地球只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亿万年也只不过是倏忽一瞬间,而个体的人生,是瞬间的瞬间。可是,这一瞬间,却有古往今来的冷暖悲欣。
卫毅上大学在西北待了4年,大学毕业后回到广西,在南宁待了4年。2007年,到了广州。2008年,到了北京。直到现在,他已经在《南方人物周刊》做了11年的人物记者。他希望通过文字,让那些流走的时光,能留下一些。
当时上大学时,卫毅回到家,舅舅总会对他说,你外婆现在每天都看兰州的天气预报。外婆也总对他说,那边冬天好冷啊,气候好像不好,还是回广西得了。他想,如果外婆还在的话,“她一定会关心北京的雾霾。”
三鹿奶粉事件,是中国人心中挥之不去的痛。而最早把这一事件摆上台面,让它接受质量问责风暴的记者,就是简光洲。
简光洲采访时,在医院看到有一家人,送不到一岁的婴儿去做全身麻醉,做肾结石的手术。在手术室门关上的那一刻,婴儿的父母、爷爷奶奶痛哭欲绝,如同生离死别。
医生跟他说,做这个手术需要把尿道扩张器从婴儿的尿道里塞进去,然后又是5毫米的导管插进其膀胱甚至肾脏。因为孩子太小,全身麻醉完全可能让他们随时死在手术台上。当这些孩子送到医院的时候,很多已经是双肾结石,几天不能排尿,不治就得死,治还可能有一条活路。
听到医生的讲述,简光洲的眼泪哗地一下就下来了。婴儿那么小,那种痛苦可想而知。有些孩子这样的手术得做三次,他当时就在想,如果三鹿集团的高层领导在问题发生后,能够亲自到医院去看看,看看这些婴儿的痛苦、婴儿父母的伤心无措,他们或许能改变“迟迟不报”的决定。因为那时,铁石心肠也不能不动容。
是否要点名“三鹿”奶粉,简光洲当时有些犹豫。因为他意识到,报道刊出后,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风险。他说,如果继续写“某企业”,良心上会感到不安。此前一些含糊其辞的媒体报道,几乎所有人都强烈要求点名是哪家企业。有很多婴儿的母亲留言:“如果你有孩子,你是否能够这样的含糊其辞?”最后,他决定,“即使被开除也还是要点名”。
简光洲在论据求证上格外严谨,行文时更加字斟句酌慎之又慎。对于三鹿强调自己的“产品质量没有问题”的回应,他差不多一字不落地照登。除此之外,在新闻标题里,他再次强调了三鹿公司所声明的“没有证据表明奶粉导致婴儿患肾病”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