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公里的车程,在我追忆往事中逝去,我到达珠河市接近晚上10点。
宝儿外婆依旧住在这条扎根于我童年记忆深处的老街,我父母早就搬到繁华的地段,老屋也转卖他人。
我在老屋和宝儿外婆的家之间,站了一会,窥见宝儿外婆家的二楼有个佝偻的人影,很快那个人影消失了,过了一段时间,她出现在门口。
“你来了。”她用一双干枯的似乎温度和汗腺都消失的手,紧紧抓住了我。我没有害怕,一阵心疼,我抽出一只手,摸了摸她失去张力长满寿斑的脸:“我们进去说。”我稍稍施力把她的身子转了个方向,一起往屋子里走去。
我将宝儿外婆安置在已经凹陷的沙发上,她便开始诉说:“这孩子命苦啊,没过一天好日子……”
“是……是程云舒也对她不好吗?”
“谁?”宝儿外婆自己问了一句,随之又摇头,“小程那孩子对她很好,就是她自己命不好。包括这次的事情小程都处理得妥妥当当的,怕我接受不住,都是缓了缓才告诉我。”
我拍了拍老人家的手背,示意她节哀。
她讷讷地说:“他没让我送她,说怕她走得不安心。”
“叔叔那边怎样?”我其实知道宝儿父亲跟宝儿外婆有隙,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因为如果有需要,我回到江州还是有义务去看看他老人家。
“你是说阿莫吧?走了,走了,半年前都走了。”
“半年前走了?”宝儿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小程说,正是因为他岳父走了,宝儿失去了至亲,所以抑郁症加重……”宝儿外婆摇了摇头,对这个说辞深信不疑。
但我是不信的,因为宝儿跟她父亲的关系一向紧张。
“对了,外婆,我听说宝儿是在北郊公园……走的?”
“是,这孩子竟然跑去了荒郊野岭。小程说,她是怕他回来救了她,决绝了要走。”
我点了点头。
我和宝儿有一个同学,因为父母的重男轻女,高中时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她是投水库的,尸体过了几天才漂上来,据说惨不忍睹。因为她家境不好,又出了这档子事,所以我们都给她家捐了款,她的家长出于某种原因,公开了她的遗书部分章节,我印象深刻的是这么几句:“我不想读了,给弟弟留点学费吧,免得那个我不想称之为‘家’的地方,变成凶宅。即使以后房贷还掉,卖也卖不出去。”可能家长还是想消费女儿的“懂事”,但是我只注意到她说“免得那个我不想称之为‘家’的地方,变成凶宅”,她走的时候正是腊月,腊月水库里的水是有多冷啊。
当时宝儿胆子小,一连几天都没放下这事,上学的时候看着那空位心里就发毛,她私下也跟我嘀咕:“穷人是没有尊严的,连‘走’也不能在家里‘走’,还想着不要把房子变成凶宅。”
我看了看宝儿冬装里粉红色的校服,给她整了整领子:“富家小姐,懂什么穷。”
“因为我得到的爱一直是在贫困线以下,所以我可能是唯一一个对穷人特别能产生共情的富家小姐。”她说得那个慷慨激昂的样子,跟李敖说自己是最后一个没被电脑攻克的人脑一样自信。
天下间有不爱自己子女的父母吗?确实是有,最可怕的是他们自己也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他们的爱剥夺了子女各种各样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