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第一次听着不懂的秦腔,莫名泪扑簌簌就下来了。我赶紧仰着头,怕爷爷或者其他人瞧见。
我再看爷爷时,他眉角上扬,双目圆睁炯炯有神,指节蜷曲,铿锵有力,焕发着一股逼人的英气,后面时声音已经底气不足,略微嘶哑,费力的咳了三下,人一下子就疲了。而后满意的摆摆手。大爸和奶奶忙不迭的搀过来。
他笑的很轻:难得,聚齐了,听我唱完,回吧。
期间我摸了摸爷爷的手,凉凉的。
大年初一一早,爷爷就把孙辈都撵出去串门,我们穿着新衣拿压岁钱(家乡没成家的孩子还会给压岁钱)。
爷爷说:过年如果没有了串门、穿新衣、压岁钱这些仪式,年味就没有了。
大年初一晚,大爸作为长子带着4个长孙一个长孙女一起依次站开,每人数了20XX响鞭炮提着,我们穿着红衣等爷爷点火,爷爷缓慢挪动身子,拿着火捻去点着,噼里啪啦响完,爷爷竭尽全力喊了一声:都回来了,吃饭,过年。
坐席上,五妈的女儿依偎着爷爷,我挨着奶奶。敬完头圈酒,爷爷开始缓慢而略显吃力的讲一些陈年旧事,大爸和三爸频频点头,爷爷言谈中自觉亏了我爸。
当年爷爷撵父亲时,父亲匍匐在地上对着爷爷五体投地,磕了三个响头才转身离开。
父亲当时成婚没几年,敲定进疆的念头后,就一路上父亲护着母亲, 母亲抱着我,一家裹着细软千里奔徙摸到了新疆兵团屯垦戍边,从此扎根大漠戈壁二十余年,不舍昼夜。
再后来,膝下五个子女先后出外谋生,家里就剩爷爷独力支撑了十余年。
而父亲17年没有回去过,期间只有我和母亲去看望过爷爷。
大年初二,爷爷就走了。
早起时奶奶推爷爷的肩膀,不动弹,探着身子越过爷爷看了一眼,他手捂着一沓红包,爷爷给我们每人包了红包。
奶奶没说话就逐个去喊起我们,奶奶说爷爷的枕角湿冷,大概在夜里哭过。但走的并不匆忙。我们回来前一个月,已经气若游丝。
爷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别无所求。死亡沉重的冲淡了其他一切,一切回到最初的纯粹的形态。告别却是无期的。
我这才算明白人早晚某天会离开,无论是否作好离开的准备,或者是否放下了所有不舍的念头。然而,离开前,我们看见了爷爷特别的告别仪式。
这个午夜,或许爷爷走得很安静。在乡村的老屋里,他枯稿的身子安静地躺在那里。恍若隔世。现在算是明白,爷爷那几天的精力充沛即是回光返照,也是了了内心的念想和牵挂,走完生命的最后仪式,郑重告别。
不几日,爷爷要下葬了。
傍晚落日的余晖泼在父亲的身上,他咂一口烟卷,在大门口时而依着门框,时而一言不发的来回踱着步子,有半个小时,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以想象父亲面颊的抽搐和内心死灰般的痉挛。
然后父亲在大爸递过来的一张纸上擎着笔签了字,文盲的他到现在只写得自己名字这三个字,虽然字迹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力透纸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