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姨姥姥是个干净利落的小老太太,说话干脆,而怀着身孕、带着个三岁小娃的外甥女——我的妈妈是个比较慢性子的人。住的天数多了,我能感觉出姨姥姥的语气里、行动里处处带着不耐烦。
一次吃早饭的时候,妈妈在院子里的露天的方桌上,一口一口地喂我,姨姥姥站在厨房门口,系着个青色的围裙,很凶地朝妈妈喊:“小二妮吃饭这么慢,冬菊,别喂她,让她自己吃!”
那时我三岁,但逃亡路上的细节像刻在脑子里一般清晰,难以忘却。长大后我才知道,这场逃亡被寄予着期待,全家人都盯着妈妈日渐膨胀的肚皮,期待妈妈生一个男孩。
二
妈妈生下的还是女孩,也就是三妹,全家的逃亡之路结束了,但家里丝毫感受不到新生命到来的喜悦。
懵懂无知的我对躺在床上皱皱巴巴的婴儿充满了喜欢和好奇。
我和姐姐平时经常闹矛盾,但在三妹身上,达成共识:她是我们三个姐妹里长的最好看的。我把糖果藏起来留给她,想她快点长大,给她扎头发、梳辫子,我已经准备做一个合格的姐姐了。
我们每天趴在床边上看她,逗她,可她不会笑,反而经常哭,有时哭个不停。不管我们怎么逗她,她仍旧只是闭着眼大声地哭。
后来,奶奶告诉我,三妹得了“落地风”,大概是出生时感染了风寒。可家人并没有请医生来,也没带三妹去医院,总之就是整日整日守着,三妹一会儿安睡,一会儿哭泣。
一天傍晚,妈妈把三妹仔细包裹好,然后抱在怀里,把脸贴在她脸上。我以为妈妈要带三妹去看病,过了好一会儿,她却把三妹轻轻地放在小床上,转身走向我和姐姐睡的大床。
我很纳闷儿,问:“今天晚上你为什么不搂着三妹睡了?”
妈妈哽咽了一下,回答我:“今天要搂着你睡。”
那天半夜,我被妈妈的哭声吵醒,看到奶奶站在床前,爸爸坐在一旁默默流泪,我见爸妈都在哭泣,也大哭起来。
奶奶对妈妈说:“快别哭了,看小二妮儿都醒了,别吓着她。”妈妈搂着我,哭得更加伤心了。
那夜,三妹不见了,有人告诉我,她死了。我无数次问奶奶,妹妹被谁抱走了,抱去了哪里。奶奶有时候说是被大爷爷用筐背出去放到了桥底下,有时候又说被放到了乱坟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