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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西太后,早已成为政治动物,当然不甘心做一个无所事事,只能画画、喂鸟的尊贵老太婆。而处在变法第一线光绪帝,所缺的,只是一点事功和政绩。一旦变法有了进展,所缺就可以得到弥补,就可以做一个有权威的皇帝。那么,西太后也就真的要归政退休了。这一点,是这场改革的巨大隐患,而这个隐患,在百日维新尚未开始之时,就已经存在了。
其实,百日维新的改革,除了科举内容废八股,设置京师大学堂之外,其他的改革,还都属于旧式王朝范围内的调整。无非裁撤阑尾衙门,淘汰冗员。裁掉了督抚同城的一个巡抚,关掉了早就没用的漕运衙门,同时,让从明朝开始就是阑尾的几个中央级的监寺关门。即使是科举改革,也不过就是让士子改习一点新学而已,考试依旧存在,波动并不大。而那个京师大学堂,就当时而言,也不过是同文馆的升级版。
真正大力度的变革主张,实际上是在康梁,尤其是梁启超的舆论宣传中,在梁启超的时务学堂的师生互动过程中。特别刺激西太后神经的,是康有为一次次传递给光绪皇帝变法参考书,强调要光绪帝乾纲独断,学俄国彼得大帝和日本明治天皇,以霹雳手段推行变法。这让属“坤”的西太后,情何以堪。
能将变法有所推进的,是一些地方开明的官员。比如湖北的张之洞和湖南的陈宝箴。特别是湖南,是戊戌维新期间,变法在中国走得最快的地方。不仅兴办新式工矿有起色,而且整顿吏治,办学,办报,设立城市保卫局,都见了一点成效。
然而,即使这样可怜的变法,受到损害和感觉将要受损的满人权贵,已经感到非常惊恐而且不满了。他们利用维新派宣传中的一些内容,制造谣言,直接攻击光绪皇帝。而且,利用接近西太后的特权,包围这个权力欲极强的老太婆,拼命说光绪帝的坏话,说是变法搞砸了。潜意识里不乐意丧失权力的西太后,对这样的话,是越来越听得进去了。随着变法的深入,帝后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恶化。到了礼部的王照事件发生,光绪皇帝一怒之下,因阻塞言路而撤了礼部六堂官的职,西太后认为,光绪皇帝破坏了原来的权力约定,非常愤怒,双方已经接近摊派了。
戊戌政变,起因虽然是作为光绪变法助手、四小军机之一的谭嗣同策划的军事冒险。但是,即使没有这个冒险,光绪皇帝的权力事实上已经被剥夺了,西太后从后台杀出来,是迟早的事儿。谭嗣同的冒险,只不过是给了西太后一个借口,一个可以把不孝的屎盆子扣在光绪帝头上的借口,让西太后的愤怒以及训政显得名正言顺而已。
在顽固派拥戴下重新出山的西太后,虽然内心深处未必想尽废新法,但是,如果不这么做,则出师无名,而且拥戴她的人也不会答应。清朝第一次自主性变法,因权力之争的缘故,以流血的方式突然中断,无疑是灾难性的。
原本为挽救救亡国危机的变法,一场学习西方的运动,被强行逆转。在西太后重新全面掌权之后,她发现她自己和拥戴她的人们,并没有什么办法来应对这个亡国危机。在变法中止之后,西方包括日本对清政府的态度,不仅没有变好,而且变得更加恶劣。西方公使对中国内政的干预,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西太后想要废掉光绪帝的图谋,几次遭受挫败。西太后对自身权力的担忧,不仅没有减轻,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加重了。
顽固派对于如何应付西方,半筹莫展。没有当年倭仁的勇气,用儒家道德来抵御西方的侵略,只好乞灵于民间反洋情绪和巫术神怪。一个古老的民间社会对于现代化的反弹,本来就是强烈的。这种反弹在得到官方的默许甚至纵容之后,就变成疯狂了。一向明智的西太后,就是在自身权力的焦虑之中,意乱神迷,迭出昏招,最终演成庚子拳乱的大祸。
经过逃难的颠沛之苦,西太后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用中国的土法子跟西方列强对抗,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列强也并非像顽固派忽悠她的那样,非要光绪掌权不可。她也明白了戊戌维新期间,一直感到困惑的事儿,对于满人皇室来说,保大清和保中国,其实是一回事。中国不保,大清也就没法存在了。因此,重启变法,势在必行。
然而,此时的中国,其处境,比之戊戌时分,要恶劣得多了。甲午败于日本,中国只是让人看不起,觉得你百事不如人。但经过庚子之变,朝廷纵容义和团毫无道理地屠杀教民和传教士,大街上把人剁成肉酱,不由分说地盲目排外,扒铁路,砍电杆,带点洋货的人,就有可能被杀。这样的中国,这样的中国人,则被视为野蛮的国度和野蛮人。那时候,手持大刀,脑后辫子飞舞,张口大叫的义和拳形象,在欧美各大报纸头版流传。中国的形象,因此大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