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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们还是认为应该拍几张合影;其中一人说:“难得在北京和梁老师见面”。后来,我在一个网站上看见这帧照片,原来这次会晤也是值得他们发布的新闻。
假如,只是假如;你刚刚收到家人去世的讯息,你猜你身边的人还会不会拉着你合照,并且绽出那种只会在照片之中出现的笑容呢?
于是接下来的另一个晚上,当同桌友人问我神情何以沮丧,精神有点萎靡的时候,我就懂得更详细的说法了:
“我的猫刚死,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像女儿一样”。
结果举座十来人竟然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干笑。
其实我是懂的,除了干笑,也许真的不会有更加恰当的反应。知道别人近亲去世,自然谁也笑不出来。
但是对许多人而言,从一只猫到一个家人之间毕竟有着太大的距离,这段距离甚至使人尴尬;而笑,确是面对尴尬的条件反射。
对于这种种情状,我并没有动气。一来是因为我也要负点责任;
不知何故,我总给人一种情绪稳定的印象
,似乎无论出了甚么事,我还是可以如常说话如常思辩。
二来,我那几天都摆脱不了那种空白,彷佛无法参透“小吉死了”到底是甚么意思
。
她死了?意思是她不再与我共存于此世吗?
那几天我不可抑止地想象她最后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她可有搏尽力气地发出最后的哀鸣?抑或疲惫已极地沉沉睡去?生命究竟是什么?那具躺卧的躯体分明就有小吉的样子,但它比起之前还爬得起来的活物到底少了些什么呢(或者多了什么)?
我再三强调她是我的“女儿”,可是我连这句话也不太敢自信地肯定
。据说猫寿一载可当人寿七年,所以她走的时候已是不可思议的高龄了。
想当初她出现时仍是只未开眼的小猫,五官不停流液,医生说活下来的机会不大。长到后来却居然比我还老。如果这叫父女,它又是种怎么样的父女关系呢?
她一直健康,即便到了临终前的三个月,也还能吃能跳能跑能玩,表面看来与小猫无异。可是另一方面,我亦明白她早就不再年轻,根本是个老妇。
至于我,虽然不比当年青壮,但又远远不能说老,起码算不上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是白发送黑发,难道这是很正常的壮年人给老人家送终?莫非一个女儿在十七年间就变化成了一个长者?
在“年轻”与“衰老”的概念之外,我当如是思维:
这原是两道平行生命之不可能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