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这一观点招致了魏斐德(Frederic Wakeman)等同行的批评,而史谦德本人也逐渐厌倦于对民国“公共领域”的抽象理论分析,转而希望以更深入的实证研究完善自己的观点。
(
《史谦德谈北京的人力车夫》
采访
,2021年12月12日)
于是,在《未竟之业》一书中,作者引入了传记写作的思路,以“演说”这一政治行为为切入点,力图说明,民国初年互相斗争的专制机器和民主运动之间,存在着一个广阔的国民生活的中间地带。在这个中间地带,人们以平等、自信的姿态从事着种种公开的政治实践,生成了一种政治化的生活方式,进而使废除帝制、挣脱奴役、追求平等等共和的核心价值得以保存和发扬。
(第9-10、14页)
《未竟之业》的传记写作始于对孙中山政治思想的研究,但史谦德认识到,“与孙中山同时,也有其他人物,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为自己的事业争取民众支持”
(《史谦德谈北京的人力车夫》采访,2021年12月12日)
,为了更全面地展现民国初年的政治生态,作者采用了合传的方法,将孙中山与女权运动者唐群英、外交家陆徵祥一道作为研究对象。三人的奋斗目标、政治地位和人生际遇不尽相同,作者在第三、五、六章中分别介绍了他们的经历;但三人都在通过演说阐述自己的主张,而他们的演说生涯直接交汇在了1912年8月25日的国民党成立大会上,这便是本书第一章《扇向宋教仁的耳光》探讨的主要内容。会上,唐群英和宋教仁两位革命同志就女权问题公然爆发了肢体冲突,会议主席张继勉力维持秩序,冲突仍迟迟不能平息。最后,孙中山亲自出面维系各方团结,唐群英等人的女权主张得到了原则上的支持,但终究未能被写入党纲。在史谦德看来,这场风波既“集中爆发了过往积攒下来的纷繁复杂的压力和影响”,也是“具有革命性的开端”。
(29页)
辛亥革命带来了从帝制到共和的巨变,但人们很快发觉,巨变并未让社会有什么好转。历法、礼仪、发型等方面的移风易俗长期呈现新旧并行的状态,新成立的共和制政府以祭祀明孝陵强调自身“驱逐鞑虏”的“法统”来源,袁世凯以军事和政治施压篡夺了临时大总统之位,妇女权利等种种社会问题更是一如往日。正如孙、唐、陆三人各自的经历所揭示的,在民国的混乱中,各方形成了或激进或保守的政治蓝图,而各方在混乱中的政治实践,又让这些蓝图以或集中或零散的形式保存和发扬下去。
点燃这场风波的唐群英,集中体现了女性以投身革命争取女子权利的理想主义,以及共和建立后理想破灭的沮丧之情。
(145-146页)
唐群英生于湖南新桥的书香门第,从小既能赛诗斗文又能骑马舞剑,还常与葛健豪、秋瑾等具有新思想的女性探讨时政,但她仍深切感受到了现实给女性套上的枷锁。1904年,唐群英赴日留学,接触到了革命思想和组织,坚信妇女不应仅仅是现代国家的“贤妻良母”,而应享有完整的国民权利。为此,唐群英参与创建了同盟会,办报刊、建组织、造炸弹、上战场,事事不落男子下风。“民族主义直截了当的力量”让女子在公共生活参与上取得了一些突破,革命期间烽火遍地的局势也有利于妇女团体的壮大和串联。
(162、166页)
但哪怕在革命阵营内部,女性的贡献也仅被视为次要的辅助工作,其他固守“男女有别”观念的势力更不必说。1912年3月,南京临时参议院拒绝把男女平等写进《临时约法》,女权运动者因请愿无果,在议院大闹一场,由此招致的各方批评和排挤又进一步加强了她们持续反抗的动力。
(185页)
8月25日唐群英等女性掌掴宋教仁,并数次以自己的演说打断议程的“越轨”行为,正是在宣示自己的地位:“论冲击力和影响力的话,那天的唐群英等一众妇女,与宋教仁、张继甚至孙中山都是平等的。”
(75页)
孙中山对唐群英表示同情和理解,却仍认为此时不宜把男女平等写进党纲,确是女权主义者此刻艰难处境的写照:唐群英等人的女权主义宣讲引起了革命派内部和社会舆论的同情,也与欧美女权主义者的斗争相互呼应,但获得参政权的目标始终没有达到,“中华民国”依旧是“中华男国”。但是,史谦德指出,正是由于女权主义者四处演说、发起组织、兴办报刊等种种实践,“有某种‘中华女国’在较小规模的倡议和组织中存续了下来”,成为女权运动继续推进的基础。
(217页)
唐群英(1871-1937)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