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可我们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对吧?”
“确实。”
“我们每次最远开到五山,然后就左转匝道下高架了。”
“车载
GPS
就这么导航的。”
“所以对我的世界而言,这里的确是尽头。”
吴芃芃交叉双手垫在脑后。
稠密的乌云飘荡在城市上空,世界提前入夜。
“我们想点更现实的问题吧。”耀文侧过身,真皮车座被摩擦得吱嘎作响。
“比如?”
“比如,我妈早上又跟我打电话,费力描述一番表嫂的双胞胎有多么讨喜。”
“那你喜欢孩子吗?”
“还算喜欢吧。更重要的是,我妈这几次的暗示已经很明确了吧。她就是想看我们早点结婚。”
“可是我还没毕业,估计会各种事情缠身。”
“你有什么可忙的呢,家里都给你安排好了。华叔在福田新开的公司需要人,你本科是岭院金融出身,又是自家亲戚,他们求之不得。我知道,公司确实没名气,但薪水比四大高得多吧。”
“不是薪水的问题。你们都晓得我不喜欢那些枯燥的数字,不然我当初为什么不保研留在岭院呢。”
“我也不喜欢,但是大家不都是这么生活的吗”
“向来如此,便是对的?”
“至少,人人都是这样,那就不会有人说你是错的。”
两人脸上都有些愠色,一路无话。
吴芃芃已经在正确的人生里浸润太久,她从小就学会了如何挑选一件长度正确的裙子,弹一种正确的高雅乐器,用一副正确的冰冷面容拒绝表白的男生,在高考志愿表上选一门正确的学科。可她隐隐觉得,当自己这么做时,她的身体属于另一个灵魂。那个灵魂深受父母夸赞,亲戚朋友也无可挑剔,惟独吴芃芃自己厌恶至极。
晚饭过后,吴芃芃收拾干净一桌子基围虾壳和排骨渣子。就在她准备把垃圾提溜到走廊时,突然觉得有些眩晕,猛烈的耳鸣声覆盖了一切思绪。恍惚间,她没能压制住内心的冲动,双手疯狂地撕扯着镂空防盗门。牙齿用力咬穿了不锈钢管,又随着酥脆的响声崩落,像是一盘洒落的珍珠,在地板上弹跳了许久
......
“你怎么睡在沙发上了”
区耀文轻轻拍醒吴芃芃。
原来又是一场噩梦。吴芃芃长舒一口气,把头发撩到耳后。她径自走向厨房,拿出一听冰镇的美年达按在太阳穴上。
“可能我最近太累了吧,闭眼就着。”
有些事情明明只是梦,但醒了以后却觉得像是真实的记忆。吴芃芃记得自己小时候去河北老家,她在收割过的麦田里发现了一只受伤的红尾伯劳。外公用铁丝和木板编出一个笼子,可那鸟自从入笼以后不吃不喝,在某个晚上用尽最后的力气挤破铁丝门。等到第二天被发现时,伯劳已经死了,就横尸在笼子几米远的地方。
“耀文,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家有点像动物园里的笼子,从阳台到大门,都被防盗栅栏包围了。”
吴芃芃说。
“你这么一提,我也觉得像。可是
90
年代建的小区不都这样吗?”
区耀文说。
吴芃芃没有回答,她心里默念着:伯劳、笼子、牙齿
......
“你肯定喜欢那种落地窗户吧,那是
08
年以后才时兴的。”
区耀文说。
吴芃芃继续思索:麦田、裙子、尽头、李生
......
等等,为什么会想到李生。
“芃芃,你在听我说话吗?”
“啊,在听。”
“我想说,我们集团新的地产项目开工了,内部员工九五折。明天中午等你下课,我们去看看楼盘。”
“楼盘在哪?”
“坦尾。一打开窗帘就能看到珠江的那种。”
“那明天再说吧,我想先睡觉了。”
夜深,潮气顺着窗户缝爬进房间,被子和枕头简直能挤出水。区耀文轻轻打鼾,吴芃芃怎么也睡不着了。她侧过身背对着欧耀文,点开了李生的朋友圈。李生在晚上新发一条动态,图片是他老家的渔港,配文是一首诗:
“岸边的城市都已背信弃义,
我不会上岸,
加入他们的万家灯火。”
——《长江图》
吴芃芃的心脏像是触电一样,睡意全无。她仿佛看见李生驾着一叶孤舟,汽笛声响起,就当做是向身后的世界说了告别。
南面的天际线翻滚着着橘红色的云彩,不夜城的灯光灼伤了星空。吴芃芃睁大眼睛看着窗外,她脑海里那只伯劳就快飞出来了。
突然,手机震动一下,原来是王雅妮在微信群里发消息:
“各位小胖友没睡吧!紧急通知,原定下周结课的外国民俗学改到明天八点上课。要做
Presentation
的小组记得带好幻灯片。”
唉,怎么又要早起,早知道今晚住宿舍了。
吴芃芃想。
第三章
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