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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博士生们的课业压力是很大的。我确实从学习和研究中得到许多快乐,但是这些年下来,我深信以快乐为宗旨的教育,恐怕达不到期望的效果。我的一位老师对一年级博士生的要求只有两个字:No Whining(不要抱怨)。
博士生一开始对做研究没有什么概念。主要的办法当然是阅读前人的作品,辅之以工具类课程的严格训练。最近一两年,我们系有一个小创新,即在为一年级开设的一门《研究设计》课中,指导学生撰写研究计划,申请美国国家科学基金(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 NSF)的博士奖学金。这项教学实验还是比较成功的——先后有三位一年级同学得到了NSF的资助。这不仅是博士生们值得夸耀的荣耀、给系里节省了资源;更重要的是,它可以培养博士生们独立开展研究和日后申请研究经费的能力。
在第二年末,系里期望学生能完成一篇可被发表的论文,这是所谓的“第二年论文”。在现实中,绝大多数论文达不到发表的要求。在学术生涯的起点,总难免要生产一些糟糕的文章,但这样的练习也很有价值。与国内不少学校的情况相反,我所知的几所学校对博士生发表论文的数量都没有任何硬性要求。因此,博士生没有什么动力发表水准不高的论文。
经过一到两个月紧张的复习,博士生要通过资格考试,包括笔试和口试,主要考察博士们对本领域文献的掌握程度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在博士阶段,除了学生自己,几乎没有人关心他或她的考试成绩——教授不太关心,未来的雇主则根本不关心。
每个院系的考试安排略有不同,哈佛大学ZF系是在第二年末进行的;斯坦福大学政治系则将两门资格考试安排在两个学期。我们系把资格考试安排在第三学年初,分两天对博士生选择的两个领域进行考察,每个领域一天(八小时)。按照领域的不同,可能是三篇2500字左右的写作,或是一个很长的习题集。
考试很紧张。我记得单单考试的两天,我就丢了一公斤以上的体重。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再在8小时以内写过那么多英文。斯坦福政治系的考试,每次(一个领域)长达52小时——跨越一个周末——答题者有时被要求完成三篇8000字的文章,我觉得那太长了。
考试确实能检验学习效果。不过我还是认为资格考试浪费过多时间了。比较可取的办法,可能是把资格考试安排在第二学年末的暑假前进行。另外,考试时间其实可以缩短到3到5个小时。这样,第二年结束后暑假可以用来想博士研究的题目。麻省理工的经济系就是这样做了,效果很好。这项改革在政治系被提了几次,可是每次都被否决。最反对这项改革的,正是面临考试的低年级学生们。
通过资格考试的博士生被称为“博士候选人”(PhD Candidate)。此后,他们就得以研究为主业了。不过,从第三年起,他们也被要求承担助研(research assistant,RA)或助教(teaching assistant,TA)的任务。前者要帮助教授完成指定的研究任务(一周10小时左右)。许多时候,老师们愿意与学生们合作。一方面学生参与研究的积极性更高,完成任务更利落;另一方面也有利于学生的职业发展——如果幸运地话,学生可以在老师的指导下,走完发表论文的全过程。
在和教授合写论文的过程里,博士们可以学到很多东西。除了研究和撰写论文以外,还包括如何与学术杂志的编辑沟通、如何回应匿名审稿人的批评等等。老师们对学生的独立研究一般也很支持。我写完第一篇达到发表质量的文章后,先后有五位老师为我逐字逐句地修改语病和提出建议。我身边的大部分同学都有这样的经历。一位老师曾告诉我,老师们对学生的关心程度,与学生的努力程度是正相关的。他说得很有道理。
助教不仅要批阅作业,往往还需要承担辅助教学任务,如上面提到的每周一小时的复习课。对于助教,他们备课的时间往往超过每周10小时。不过助教工作除了能让博士生赚取生活费外,也让他们获得了宝贵的教学经验。我们系要求博士生在毕业前至少任助教两次。由于学校的本科生比较少,当助教的机会很难得,大家都希望有机会教那些对自己的能力有提升的课程。由于助教的劳动力供给很大,教授们不得不开会讨论,来匹配博士生们的研究兴趣、过去的助教经历和他们教课意愿。在其他很多学校,由于本科生人数比较多,则经常会出现助教人手不够的情况。
毕业论文毫无疑问是博士生生涯的重头戏。为了督促博士生们合理安排时间,系里一般要求博士生在三年级结束前开题。此时,博士生的论文委员会正式成立。论文委员会由三至五名成员组成,俗称为导师。与其他领域不同,在社会科学领域,导师与学生的关系是比较平等的。导师可以在中途更换,但学生要及时与老师们沟通。
在开题后的两到六年内,博士生完成一次中程答辩和一次毕业论文答辩。博士候选人通过论文委员会的毕业论文答辩后,就可以正式拿到博士学位了。
后两次答辩的时间是比较随意的。在美国,社会科学的博士教育实际上已经不是所谓的“宽进、严出”,也不单纯是“严进、严出”,而是 “严进、找到工作后出”。有一位教授曾和我开玩笑说:一个博士是否能拿到博士学位,是由两个委员会决定的,一个是本人的论文委员会,另一个是求职院校的聘用委员会(hiring committee)。
同时,麻省理工学院对学校博士生中途离校持非常宽松的态度。我在经济系的一位好友Bill去华尔街工作了。他可能是我上的那节课上最聪明的学生。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没有任何人反对。我的同班同学Peter离校创业,老师们都很支持,也随时欢迎他回来取得学位。Peter的创业很成功,所以目前看起来,他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了。这种全力支持的态度一开始挺让我吃惊的,因为招收一名博士生,系里实际上为之要花费数十万美元。但换个角度想,学校愈尊重学生的个人选择,学生对学校的感情愈深,日后也许会做出惊人举动。谁知道哪?
在我看来,博士生阶段最重要的训练,是在研讨会里完成的。虽然研讨会几乎完全自愿出席(在哈佛和斯坦福,研讨会有时会作为课选修,但基本上也不存在实质上的考核机制),但没有人忽视它的重要性。
哈佛大学或麻省理工学院的研讨会大致有两类。一类是正式的研讨会,多邀请其他院校的教授来讲他们最新的研究。另一类是非正式的研讨会,常常由学生自己组织,自己参与,自己选择演讲的题目,教授有时会出席点评。这两类研讨会都很重要。我认为后者尤其重要,因为博士生们可以真正参与到研究过程里面来,学习接受批评、回应批评,和在批评的基础上改进研究。
也有一些研讨会是两者的混合,既邀请外校学者,也给本校的学生机会。在哈佛和斯坦福,还有一些研讨会是闭门的,只有本校该方向的老师和学生可以参加,并讲述自己的学术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