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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有人嘲讽:中国的读书日,一是政府的盛宴,二是书商的盛宴,三是不读书的人的盛宴。盛宴之上,唯独缺少读书人的身影。他们都去哪里了呢?该在哪里,就在哪里,他们读书,甚至安身立命,与读书日并无关系。
这样的读书日,恰恰是对读书的戕害。为了从权而读书,为了装腔而读书,为了跟风而读书,为了应景而读书,不仅导致阅读丧失了自由,还败坏了品味。最终,阅读沦为一种表演、一笔交易、一场虚情假意的政治与文化合谋。在自欺与欺人之间,这些读书人陷入了功利主义的深渊。
窃以为,对读书人而言,除了阅读不得自由,最值得警惕的便是阅读的功利化。读书,一定要为什么;打开一本书,一定要有所得。殊不知,读书最忌急功近利,一旦心存功利,往往适得其反。如朱自清先生所云:“一个人读书受用,有时候却便在无意的浸淫里。”谷林先生的说法更具体:“我以为真爱书的人,大体上不能接受‘立竿见影’的观点。平时东翻西翻,不知不觉中有些沉积,某一天会忽然在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上触发,于是引出一些不同于旁人的感受,这或者还够不上王静安说的‘蓦然回首’,而读书意味,竟在此中。”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之言。
我最景仰的一位读书人,不是什么名流,而是无名之辈,在他身上,我见识了读书该如何祛除功利,见识了一种最值得追寻、致敬的读书观。《少年游》里写过他。他是我幼时的街坊,在澡堂烧锅炉,家藏金庸、梁羽生等正版文集,从不张扬,一如其人。有一年暑假,我都窝在他家里读书,一边读,一边寻思:他只是一介锅炉工,为什么如此喜欢读书尤其读武侠?少年读武侠,常怀侠客梦,然而他隐于市井,与世无争,街市偶有不平,却未见他出手,看来不似身怀绝技,更无侠骨仁心。我问他,他只是笑笑:读书就是读书,管那么多干什么。
若干年后,我读王怜花《古金兵器谱》,他写少林寺的无名老僧,写他的一位同学,北大出身,熟背中原音韵,精通《五灯会元》,才艺双绝,热爱生活,却只想做收发室的看门人,他们立志“寻求一种更高更远的精神”,对他们而言,内心的平静重于这个世界。我忽然想起了这位谦冲自牧、信守无为之道的锅炉工。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相对于“为什么而读书”,我们能不能“不为什么而读书”。这是一种理想状态,也许不可企及,却不代表不该追求。也许,正基于“不为什么”,基于有所不为的立意,我们才能从这个泥沙俱下的功利主义世界抽身而出,使书籍作为最后一块净土,用读书守护灵魂的清净。
真正的阅读,与哪一天是世界读书日无关。真正的读书人,不是为读书日而读书,而是不为读书日而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