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开始,女诗人就试图消解一个虚拟的时间维度:未来。想想也是。倘若时间总在流逝,那么,哪里还有现在?哪里还有未来?这特别容易让人陷入虚无。但希姆博尔斯卡仿佛决绝地说:就连虚无都值得怀疑。
幸好还有记忆,幸好还有记忆储存的痕迹,我们的人生才有了实实在在的意义,我们的劳作也才有了真真切切的依据和动力。因此,任何写作,包括诗歌写作,严格而言,都是记忆写作。而所有的想象,究其根本,都是记忆的启示,拓展,蔓延,和发挥。因此,文学,也可以说,就是一门记忆艺术。活着,并且记住,并且将一切难忘的痕迹用文字艺术地呈现出来,这是写作者的责任,也是阅读者的幸福。阅读时,同样是记忆,让共鸣和感动成为可能。
而此刻,记忆和诗歌,诗歌和记忆,已完全融为一体了。少年和青年时期,不少诗歌都是从《世界文学》读到的。坦率地说,当时,有些诗并不能完全理解,但就是觉得美和好,就是愿意反复地读,每读一次,都会有新的感受,不同时间读,都会有不同的心得。而优秀的诗歌文本,正需要经得起反复阅读,且常常能激发起读者的心灵互动。这几乎成为一项审美标准。意大利作家
卡尔维诺在谈论经典时,说过一段同样经典的话:“这种作品有一种特殊效力,就是它本身可能会被忘记,却把种子留在我们身上。”我觉得,《世界文学》的不少诗作就有这样的“特殊效力”。种子肯定早已留在了我们身上。种子其实也同样留在了《世界文学》身上。时间推移,不少种子已经生根,发芽,长成一棵棵农作物和植物,长成一片片农田、果园和林子。
谈到《世界文学》的诗歌,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动情地写道:
可以想象,上世纪五十年代,当《世界文学》的前身《译文》将密茨凯维奇、莎士比亚、惠特曼、布莱克、波德莱尔、希门内斯等等世界杰出诗人的诗篇用汉语呈现出来时,会在中国读者心中造成怎样的冲击和感动。同样可以想象,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当人们刚刚经历荒芜的十年,猛然在《世界文学》上遭遇阿波利奈尔、埃利蒂斯、阿莱克桑德莱、米沃什、勃莱、博尔赫斯等等诗歌大师时,会感到多么的惊喜,多么的大开眼界。那既是审美的,更是心灵的,会直接滋润、丰富和影响人的生活。诗歌的力量,在那个相对单纯的年代,是如此的显著,如此的巨大。甚至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诗歌,尤其是外国诗歌,依然处于人们阅读生活的中心。就连约会,恋人们都往往会手捧着一册诗集。广播里和电影中也都会不时地响起诗歌的声音。“当你的眼睑发暗,也许是因为困乏,/我将点燃双手/把你奉献,像献出我的一个发现,/仿佛上帝正一无所有。”(霍朗《恋歌》)诗歌的力量,有时,就如同爱的力量,神奇,而美好。
创刊至今,《世界文学》一直和诗歌有着紧密的、恒久的关联。前辈编辑和编委中,冯至先生,陈敬容先生,戈宝权先生,卞之琳先生,王佐良先生,邹荻帆先生,罗大冈先生,李光鉴先生……都是优秀的诗人和诗歌翻译家。
诗歌,同小说和散文一道,成为《世界文学》三大品牌栏目。几乎每期,读者都能在《世界文学》遇见一些闪光的诗人和诗篇。有些读者,尤其是那些诗歌写作者,甚至就冲着诗歌而捧起了《世界文学》。因此,在上述同一篇文章中,我
又接着写道
:“可以说,没有诗歌,《世界文学》也就会变得残缺,狭隘,少了份光泽,缺了点精神,在某种意义上,也就不成其为真正的‘世界文学’。”那么,《世界文学》中的诗歌,也就是译诗,意味着什么呢?中国诗人车前子承认:“译诗是当代汉语诗歌写作中的隐秘部分,是可以和当代汉语诗歌写作相对应的。译诗影响、参与和共建了当代汉语诗歌写作,当代汉语诗歌写作也影响、参与和共建了译诗。”车前子甚至断言:“当代汉语诗人没有不受到过译诗影响。”
这其实从一个角度说出了《世界文学》中的诗歌存在的深长意味和基本理由。
六十多年,三百余期,日积月累,《世界文学》无疑已经绘制出一幅世界诗歌地图。山峰,丘陵,河流,路途,森林,湖泊……各式风貌,各种形势,各类气候,应有尽有。抒情的,沉思的,精致的,玄妙的,拙朴的,传统的,前卫的,实验的,清晰的,朦胧的,深沉内向的,热烈奔放的,机智幽默的,轻盈的,厚重的,注重意象提炼的,捕捉日常瞬间的,深入内心世界的,揭示人性幽微的,富含宗教意味和神秘气息的,指向人类高度和宇宙本质的……各种声音,各种味道,各种手法,无所不包。但由于篇幅和版权等缘由,我们仅仅将编选目光投向了二十世纪,并且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二十七名诗人的短诗上。依照车前子的说法,一个诗人就是一个独立的国家,那么,编选《我歌唱的理由》,就有点像是诗歌联合国召集了一场诗歌国际会议了。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编选过程中,我们既注重经典性,又看重代表性和丰富性,既注重诗人地位,同样也重视译诗水准。译者中大多是一流的诗歌翻译家,其中许多身兼诗人和译者双重身份。一流的诗人,一流的诗作,一流的译笔,成就一本别具魅力的诗选集。这起码是我们的艺术追求。
诗歌阅读最美妙的状态是怎样的呢?对此,每个人都会给出自己的回答。思考此问题时,俄罗斯诗人勃洛克的诗歌《透明的、不可名状的影子……》忽然在我耳边轻轻响起,仿佛回应,又像是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