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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通衢便利的要冲通常会诞生繁华商埠,在现代,汇通四方信息的城市必然能孕育金融中心,纽约率先意识到这一点。
美国建国之后,港口城市纽约的金融业虽然发达,但并非美国的金融中心,波士顿、费城、旧金山等城市同样有着发达的市场。
由于距离遥远,当纽约的价格信息通过旗语或邮递驿站(Pony Express)传递到这些城市的时候,已经过期。
这些城市保持相对独立,不受纽约控制。
现代电报发明后,在摩斯码发明者Samuel F. Morse的推动下,纽约率先筹划费城的电报线路,并于1846年1月投入运营。
电报虽然昂贵(10个单词收费25美分),但受到华尔街的热烈追捧,前四天收入高达100美金,远高于同期华盛顿到巴尔的摩的线路(前四天的收入只有1美分)。
尝到商业的甜头后,纽约开始疯狂修建电报网络,延伸到各地的线路多达11条。
华尔街是电报网络最大的主顾,有银行每天要发出6到10条电报,还有公司每年要花超过1000美金的电报费[4]。
这种变化影响深远:
随着电报的铺设不断扩张,越来越多的城市被纽约的影响力吞噬。
跟落后的旗语不同,电报在几秒钟之内就能把纽约的股票价格传送到各地,而且不受天气影响,更可以24小时工作。
凭借这种优势,资金、人才和经纪商被大量吸到了华尔街,全国涌来的流动性让纽约彻底掌握了证券定价权,在美国金融中心的竞争中脱颖而出,至今仍无法撼动。
只要能比别人快1秒,钱从来都不是问题。
从笨拙的旗语和昂贵的电报开始,华尔街一向是前沿技术的弄潮儿。
1867年,历史上第一台股票自动报价器诞生了,这种机械装置能够把电报传来的股票价格自动打在纸带上,实现实时报价。
1876年,亚历山大·贝尔发明了电话,信息量和即时性远超电报,因此在两年之后,昂贵的电话系统就出现在纽交所,极大缩短了投资商和经纪人之间交流的速度。
华尔街的投资大鳄,对先进的通信工具非常敏感,敢于在这些新玩意儿上砸钱。
比如号称“百年美股第一人”的杰西·利弗莫尔(Jesse Livermore ),既擅长利用电报传输的时延,人为制造价格波动进行套利,也热衷花费巨资租用电话线路,获取远快于公众的第一手信息。
电话线路密布的华尔街,1892年
但随着电报、电话甚至电视的普及,信息优势不再被有钱的大户所垄断,顶尖交易者开始意识到:
“信息优势”很重要,“心灵优势”也很重要。
要想建立起“心灵优势”,要么能客服自己的人性弱点,要么能利用别人的人性弱点,这都是极难的事情。
如果仔细总结各路投资大师的职业生涯,会发现他们做到了两点:
1. 生活自律和交易自律同等重要;
2. 用严格的自律来换取心灵的自由:
只要做到“不逾矩”,才能“随心所欲”。
以利弗莫尔为例,这位高度自律的亿万富翁每天十点就寝,早上六点起床,起床后开始两个小时的阅读,几十年雷打不动;
在经典的“伯利恒钢铁”一战中,他严格遵守交易纪律,耐心等待6周,一旦交易时机出现便果断出手,一共只交易了两次,靠500股的信用额度彻底翻身。
对一个标准的华尔街投资者来说,电报和电话让他可以方便地了解到密西西比河的船运价格和伊利诺伊州的大豆种植面积,这在以前无法想象。
但消息增多,干扰也在增多,投资者在信息的“饱和攻击”下,容易熊瞎子掰苞米——掰一个丢一个,难以坚守投资纪律。
谋求信息优势,是博弈外部世界;
谋其心灵优势,是博弈内心世界。
外不能胜人,内不能克己,投资怎么可能成功?
2. 突出重围
1991年1月17日凌晨2时,停泊在红海的美军驱逐舰向巴格达发射了第一批“战斧”导弹,准确地击中各个战略目标,爆炸的火光将天空染得通红;
而在9637公里外的纽约曼哈顿,一大批投资者正在紧盯着自己桌前的显示屏,焦躁地刷新着数据,他们只关心一件事:
原油价格能涨多少?
战争在中东的心脏打响,势必会影响全球原油价格。
在离巴格达4,652公里的伦敦金融城,布伦特原油价格在国际石油交易所一经发布,几秒钟后便传到了5,585公里外的纽约、9,612公里外的香港和16,989公里外的悉尼。
相比滑铁卢战争,此时全球同步的速度已经用秒来计算。
伦敦金融城那些身着萨维尔街bespoke西装的银行家,之所以能够跟科威特边境的101空降师士兵经历共同的焦虑,得益于80年代开始的金融信息化革命。
如果拉长历史来看,“信息优势”从豪门巨富的专属特权,变成普罗大众的基础设施,主要发生在两个时间阶段:
一个是19世纪下半叶,标志是电话、电报和无线电的诞生,是金融信息传递的革命;
另一是20世纪80-90年代,标志是计算机的普及,是金融信息处理的革命。
在上世纪80年代初,证券分析师的办公桌上往往是这么一派场景:
排列整齐的6支2号铅笔紧贴着桌边的大摞白纸,一边架着两台电话,另一边垒着写满密密麻麻公式、数字、代码、字母的稿纸。
从开盘到收盘,分析师从各类报纸栏目里检索信息,拿笔飞速计算着各项资产收益率。
随着各类衍生品和复杂金融工具的出现,这种低效的人工运行模式显然已经不堪重负。
1982年,一种叫做彭博终端(Bloomberg Terminal)的机器在美林证券被投入使用。
这种为金融机构量身打造的微型机,既能提供及时准确的金融资讯,又能提供专业的数据和图表,并将新闻、数据、分析工具、研究报告都整合在一体化平台上,受到交易员的热烈欢迎。
90年代的彭博终端 图片来源:
Bloomberg Instagram
1982年到2001年,美国机构投资者数量空前增加,共同基金数量从340个增加到8307个,20年间膨胀了近25倍,机构投资者的增多,加大了行业对信息服务的需求,彭博公司逐渐成为全球最大的金融信息提供商,终端机占领了几乎所有专业投资者的办公室,甚至装到了投资者的家中。
在美军轰炸巴格达的那个深夜,原油期货多头汤姆·巴索(Thomas F. Muller)就是在家里洗澡时,听到了彭博终端的警报声。
按照事前的推演,原油价格应该在战争打响后大幅上涨,像Muller这样的原油看多者,自然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在美军发射第一枚导弹之前,原油价格已经从25美金/桶飙涨到了32美金/桶,在战争打响的2个小时里,油价继续上涨逼近35美金/桶,原油多头胜利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