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这一组他们做了很多很可爱的小板凳,你看上面的结疤,那不是天然的,是艺术家和木工一点点从别的地方取下来镶进去的,所以它很受小孩子的喜欢。
但是接下来发生了一件让我特别兴奋的事。一个木匠师傅叫郭师傅,他说,焦老师,我很想做一个创作。记住,他说的是创作。我说太好了,就等着你说这句话呢,你要做什么呢。他说我想做敌人。
他怎么做呢,他做了一个米箱,米箱里面有一个人双手投降,驳壳枪就正好顶着那个箱盖。我说这是什么,他说日本鬼子缴械投降。
完了之后我们做了一个展览,邀请镇上所有的木匠来参加,大家都很开心,吃瓜子、吃糖果、放鞭炮。
我们想为合作社找一个永久的场地。有一天往下走的时候发现了一幢房子,因为你们知道,乡村的房子有钱的贴瓷砖,没钱的干吗呢,卖广告——墙上面贴满了各种中国电信什么什么的东西。但这一幢房子很干净,在我们做雕塑的人看来,干干净净、方方正正,很整洁,一眼就相中了它。一问,正好这家人搬到了县里面,正打算出售这房子,我们就使劲压价,最后10万块钱买了这栋房子和两亩地。
签字盖章画押之后,我们就成了当地人。这时候,两隔壁的一个苦楝村的村长就跟我说,以前这家人老不住这儿,我都没法说,现在你们既然来了,我一定要把我的话跟你们说清楚。
他说你看,那个大核桃树长过界了,把我的田地里的庄稼阴影,我收成很差,你们能不能把那个过界的枝桠给我砍掉。我们说行呀,一定要砍,但是怎么砍,我们来砍。后来我们搭了脚手架,很负责任地搭到顶上,按照它的界线笔直地砍了过去。
左边是2014年的,我们每年都修一次,到今年就修成这样了。村长很感动,说这帮人实诚。
成了当地人我们才发现,艺术是什么不重要,展览更不重要,重要的是赶场。赶场北方叫赶集,它是所有的物资交流的地方,也是家长里短、偷鸡摸狗、外遇,等等等等交流信息的地方。所以我们觉得我们要做一个在这个现场的展览。
有一个木匠住得很远,在我们合作社的时候为他搭床很麻烦。其实乡村很多人外出务工都带着自己最简单的行头,风餐露宿,所以我在想我能帮他们做点什么呢?摩托车是乡间最惯常但是也是最危险的工具,能把两者结合一下吗?
所以我就找了一个碗柜,先把下面改了,可以更好放在摩托车的后座上,然后把上面做成堂屋。你看农村都有堂屋,那个仪式感很重要的,主席像一挂,电视机一放,这里一个小小的四方桌一坐,你可以想象你一家人坐在里面吃饭,有碗柜,也有凳子。打开下面的东西,你可以喝酒看电视,铺上被子就是一张床。
换句话说你背着这个柜子,到了任何一个空屋子,马上可以开始你的日常生活。所以在一个赶场天,一个师傅自豪地开着摩托车把这个拉到商场上去了。去了之后大家都很感兴趣,问可不可以试睡,我说可以,结实着呢。
这是一个艺术家,他也发现在这里你不要谈人文,不要谈情怀,什么都不管用,最管用的就是钱,那么我来卖钱。他把五毛的装框卖一块,一块的装框卖两块,五十装框卖一百,一百装框卖两百。大家都问你这个干吗的,他说你们不知道啊,现在广东最流行,招财进宝、大吉大利、恭喜发财。
终于第一天赶场马上结束的时候,两个人下手了。一个是小孩,太喜欢了,找他妈要了一个一块钱,买了一个五毛的。另外是一个瘸子,结束的时候,他上来说,我要买一个,我两块钱买一块钱。后来一打听,他是镇上的算命先生。所以你会发现在一个日常的状态下,只有小孩和算命先生对神秘的没用的东西感兴趣。
这是一个艺术家,叫娄金。他是本地人,我们到这儿和他有很大的关系。他说羊磴一直有一个说法,把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爱胡思乱想的人,叫作艺人,不是港台的那个艺人。我怀疑他小时候就被人叫作艺人,所以他说他要在街上摆个摊,找艺人,看有多少艺人跟我们在一块。
后来还真找着了,一个大侠,叫令狐昌云,24岁,机修工,不抽烟、不喝酒、不KTV、不网吧,就喜欢画画,高兴来一张,不高兴来一张,从来没受过训练。在他的QQ空间里面有很多让你很感动的东西,我们一直想为他做一个展览。
赶场结束之后,有一天我到街上去买一个东西,但是忘了带钱包,我就问老板能不能赊帐。老板娘说,要得要得,我晓得你们,你们是学校实习,卖艺的。我说这个我也认同,但是我们真没赚到钱呐。所以这之后我们在想,是不是真的搞一个地方来卖艺。
这个时候跟我们一起合作的一个冯师傅就说,焦老师,你们要做就到我那个豆花馆去做吧,我那豆花店也没什么生意,就是赶场天卖卖豆花。我说好啊,就去看了那个豆花店。
这个豆花店就四张桌子,这么窄,后面就是他住家的人,当然不能在里面挂画,也不能放什么雕塑,不要玩高大上的。所以我们干吗呢,我们把它四张桌子拿来之后,掀掉了桌板,保留下面的桌腿,然后用整块的木板重新做了桌面。但是选了四件乡村最常见的东西雕刻在上面:烟、味碟、筷子、钥匙。
这就是我们的展品,我们要让它回到生活当中去,在展览当中卖掉所有的豆花。
因为时间很赶,当时我们就在房子外面的平台上连夜赶工。这个时候正好是年关,四周的田野山谷里回响着杀年猪的声音,各种猪儿最后的嚎叫嗷嗷嗷地回响,搞得人心烦意乱的。
这时候有一个艺术家,我现在都很记得,他很淡定,一边做一边喃喃地说,忍一忍嘛,忍一忍就过去了。其实我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对猪说还是对我们说。
按照镇上的规矩,我们找了镇上的人做了喜报,然后贴在电杆上。大家看那电杆上的字,“太多的孩子太累了”,今天早已经改成了“二胎奖、一胎罚、丁克不育都该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