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从我住的地方前往矿井,要经过机器人维修工厂。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那些即将被送去维修的机器人——所谓维修,其实不过是把这些不能继续工作的机器人拆解、粉碎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工厂里有很多房间,满是金属的光泽——大大小小的机器人聚在一起,有的笨拙地举起手臂,有的在原地打转,也有的一动不动。
不远处,金属碰撞制造出或深沉或尖厉的声音,在低沉的空气里不断盘旋——那是一台巨大的粉碎机在吞噬机器人。
很难想象,在这满是机器人矿工的地方居然还有我这么一个人类机械师。我们按照自己的想象制造出了各种功能的机器人,它们在各个角落里,按照人类的意愿不知疲倦地工作着。
在这个世界上,我或许是最后一个还需要深入矿井的人类了。在很多人看来,这份工作有着稳定的收入和令人艳羡的福利,但是我的生活依然充满黑暗。
就拿我的工作环境来说吧——每天我都要听着工厂发出的聒噪声,攀上一座山丘,在落满尘埃的服装间里换上阴冷的工装,从沾满污垢的机器人手中接过矿灯,跟着那些永远沉默的矿工,伴随着耳边履带划过碎石的声音,走向半山腰的矿井。
走进矿井,我们还要坐进升降机。这个时候,我会习惯性地扬起脑袋,看着头顶的天空越变越小——开始还是一块蓝丝绒的窗帘,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枚银币。
升降机也就到了坑底。
走出升降机,巷道里闷热、潮湿的空气迎面扑来,没有一丝尘世的气息,微微泛着硫磺的味道。也许,地狱就在这附近吧。
机器人矿工真正劳作的地点位于这条巷道的底部。在那里,这群永远不知疲惫的矿工用机械手臂凿开石壁上的矿石,借着矿灯萤绿色的光芒,我可以看到钻头迸溅出的火花,看到它们如何一寸一寸地向前拓展巷道。
在它们的脚下,那些已经被挖掘出的银灰色矿石,等待着被矿车运走。
作为一个机械师,我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待在一间石室里,为那些矿工更换机械手臂上的钻头,或者处理一些突发的机械故障。
这个地方离采掘点有一段距离,据说曾经是一个塌陷区。当我无事可做的时候,我一面幻想自己听到了岩层受挤压、扭曲,继而断裂的声音,一面暗自祈祷上天不要让岩石坍塌。说起来,塌陷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在远离人世的漫无天日的黑暗里,我这份工作最大的困难是如何克服对孤独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