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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黄老先生有一位姻亲,名叫顾可学,从亲家那里学得了炼秋石的神技。顾可学本是个低级官员,在浙江参议的位子上,因为贪污而被迫退休,声名狼藉;后来他向嘉靖皇帝进献家中秘炼的秋石;皇帝“饵之而验”,发现效果好极了。于是顾可学被召到北京,提拔为礼部尚书,专职为皇帝炼秋石。
专职熬尿,而官至尚书,在历史上也算不多见,所以这位顾大人立刻声名远播。江南一带的段子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吐槽的好机会;很快社会上就流传:“千场万场尿,换得一尚书。”吴方言中“尿”和“书”二字同音,所以笑话很押韵。段子流传很广,到了清代,还被编入笑话集《笑笑录》中。据吕毖《明朝小史》记载,顾尚书走在大路上,大家都争着叫他的雅号“尝尿官”。
这样捷径弄来的官,在明代总要受到士大夫舆论的羞辱。
另一味明代流行的补药加春药,就是红铅了,此物乃是用少女经血制成。据明代高濂的《遵生八笺》记载:制红铅,要找十三四岁的漂亮女孩子,称做“美鼎”。最好是“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肌肤细腻,三停相等”。取其月经初潮,再用乌梅煎的水稀释搅拌。取沉淀物,铺在纸和绢布上,太阳下晒干,去掉腥味,便做成了。据说“专主助血,其功甚大”。做好的红铅,加入乳粉、辰砂、乳香、秋石等材料,可炼成红铅丸,更便于服用。(见谢肇淛的《五杂俎》)
红铅显然是明代人的发明;通过朝廷的表率,变得极为流行。明代的皇帝服用丹药求长生、练采战,有着悠久的传统。从明成祖迁都北京开始,元代遗留在故宫中的密宗修炼法门就在明廷中流行。从宪宗到武宗,都喜好任用西番僧,修炼喜金刚。汉人文士把密宗的男女双修和道家的房中术混为一谈,在他们眼里,这些宗教行为都是不折不扣的淫乱。
明代宫廷的密宗传统,直到嘉靖朝才改变。武宗驾崩后,因为没有子嗣,他的堂弟从湖北来北京做皇帝,是为明世宗嘉靖。嘉靖不曾在北京宫廷长大,对于密宗传统很不感冒。他见到后宫里呈现双修体态的喜金刚佛像很吃惊,下令打碎销毁。取而代之是,汉地本土的道家房中术。这是明代皇家修身传统的重大转折。
嘉靖偏爱我国汉地本土的补药,尤其喜好上面说过的秋石,也喜欢红铅。据说,吃了红铅和秋石的嘉靖皇帝,果然优生优育。他的儿子,后来的隆庆皇帝,身体很棒,长大后和他老子一样继续服用红铅。不过,这款土制伟哥不能吃多。据说,隆庆服药过量,以至于整天持续勃起,像撑了帐篷,不能上朝,成了士大夫喜闻乐见的段子。(“阳物昼不仆,遂不能视朝”,见《野获编》)
隆庆的孙子,泰昌皇帝,更因为吃了士大夫推荐的红铅而送命;这就是有名的“红丸案”。泰昌做太子时不得宠,总害怕被废。一旦熬出头,立刻纵情声色,夜夜笙歌。即位一月不到,便病得一塌糊涂。御药房提督太监崔文升,用了含有大黄、芒硝的猛药,让泰昌腹泻不止。弥留之际,泰昌将大臣们召到病榻前,交代后事。这时,泰昌想起曾听说一位鸿胪寺丞李可灼有救命的“仙丹”,便向首辅(相当于宰相)方从哲问起这事。
这位李可灼,据说一副仙风道骨模样。被宣入宫后,李可灼立刻进献“红铅丸”。泰昌吃了,身体发热,食欲增加,感觉不错。李可灼为了增加药效,又给皇帝吃了一颗。几个时辰以后泰昌便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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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起医疗事故,掀起了腥风血雨。东林派官员,曾在之前的“国本”之争中全力支持太子,所以很得即位后的泰昌的青睐。但如今皇帝暴毙,多年投资化为乌有,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东林派要求严惩崔文升、李可灼,顺便要求首辅方从哲(东林的政敌)下台。而东林派的政敌们,也因此事联合起来。这导致了后来魏忠贤的专权,反过来残酷镇压东林派。明朝的党争,乃至后来的亡国,显然和这起医疗事故,息息相关。
为了认定医疗责任,一时间,朝中人人参与医学讨论,人人成了医生。献药的李可灼不是专业医生,讨论医疗过程的众多官员士大夫,没一个是专业医生。可这些士人,讨论起病情和药理来,头头是道,比专业医生还自信。在这人人可为医生的时代,医学概念变得极有弹性。在含糊模棱之处,医理的阐释便取决于现实政治的需要,成为政争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