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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飙给盈欣的回信。讲述者供图
八月的一个周末,项飙出现在盈欣的屏幕里,背景是家里的阳台,开着几朵天竺葵。他刚起床,只有早饭时间有空,一边吞面包一边说,“就以你为主线吧,你提出一些问题,我们聊一下”。
盈欣没有提前准备话题,两个小时的对谈,围绕学者好奇的——互联网大厂内部人与人的关系怎么被形塑开始,向各处发散。
作为大厂实习生,盈欣自认是最拼的那个。当时正好有员工离职,空出一个岗位,她被承诺了转正offer,干的是正职的活儿,还自学AI的底层逻辑。作为一个学市场营销的文科生,一点点去抠数学、计算机的知识,和她对接的上下游,都说她“厉害”。
每天下班时,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有时候甚至通宵。实习了10个月,offer突然以一个“很荒诞的理由”被取消了。她感受到一种“毁灭性的打击”,随后延毕一年,以应届生身份参加2023届的校招。但那年,很多大厂停招校招生。最后,一个曾经实习的朋友给她递来“救命稻草”,推荐她到上海一家中厂,关于offer,公司只是说“先实习两个月,到时候再看”。
盈欣印象里,在她之前几届的学生,都是竞争互联网大厂offer,而她的学弟学妹,同时也会看更稳定的工作,可能工资只有大厂的百分之六七十。他们有一种对大厂的调侃:我完成了过去十几年的内卷教育体系,要大展宏图的时候,发现压根没我什么事了。
这个表达引起项飚注意。他在视频中说到自己的理解,“是一个蛮潇洒的说法”——不像一种受害者心态,也不是一个愤恨批判的说法,映射到具体的生活态度上,有一点点躺平。他向盈欣确认,这无力感是否也没有彻底变成佛系?
以盈欣的经验来看,这个语境里其实包含优越感——虽然大厂不再有从前的安全感,“果实已经被摘取”,但进去还是有光环的。在她的感受里,无力感和焦虑是不一样的。有选择的时候会焦虑,反而生命力很强,抗住压力,焦虑很快会过去,或者转换成另外的力量。这是在一个自由的前提下。无力则更可怕,盈欣说,“会有点丧失人的主体性,对周围世界有种陌生感。”
在后来的圆桌交流中,2018年毕业的左小军说到类似感受。他作为管培生进入一家房地产公司的新部门,领导是40多岁女性,很会喝酒应酬,而他相对内向。有次一对一沟通,领导说他总体挺好,但是不够狼性。他陷入困惑:作为一个男生,在职场里一定要很有狼性才是对的吗?
当时,他感到职场通路被堵住,“自己狼不了,领导又要让我狼,那我的未来怎么办?是不是房地产行业不适合我?”后来他离职了,2022年跟伙伴创业,又感到同辈压力——别人能做到我做不到的话,创造不了新的价值,我的价值感又在哪里寻找?
这次听见项飙谈到,自己也依然有同辈压力,左小军明白这种恐惧是不可避免的,“那我目前和解的办法就是放过自己,尽量在行动里创造价值,或许没有得到世俗意义的认可,但做的过程总体是享受的,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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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飙与来信者进行圆桌交谈。源自纪录片截图
对于自己走不出来的经历,盈欣选择写出来。她最后留在了那家中厂做产品经理,同时报考同济大学非全日制的创意写作专业。平时工作,周末上课,她感觉写作成为对抗现实失控感的一种方式,是一条理想的支线。
之前她把工作当做生活的全部,对自己高要求,也苛责周围人。发展出支线,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在工作中找意义和尊严,生活相对松弛下来。笔下的文字是能被掌控的,通过梳理,她把自我厌弃和优势联系起来,变成自我接纳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