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布鲁玛:
人们很容易低估奥巴马,因为他刻意表现出一种低调的风格。其实他任内做出的改变要比人们意识到的多:同性恋权利获得了很大程度的认可,原本收费高昂的医疗体系现在有更多的人能够负担得起,针对华尔街的管理更加严格了,美国经济被从大灾难中挽救回来,正在慢慢恢复。考虑到共和党国会总是动用一切资源阻挠奥巴马想做的任何事情,这些改变就显得十分了不起。奥巴马犯过错误,但还没有栽过大跟头。我们对领导有作为心怀感激,但有时候我们对领导不做的事情比如没有犯大错也必须心怀感激。美国比起布什在任的时候已经少了很多战争,这真是天大的福佑。人们对奥巴马的失望部分来自于对他的过高期待。他不是救世主弥赛亚,而是一个会犯错的政治家。美国政治体制目前陷入的僵局,并不全是奥巴马的过错,他的共和党对手一样负有责任,他们拒绝进行任何妥协让步,而一切民主体制运作的关键正依赖于商谈和妥协。
斯诺登事件似乎表示某些国家(也可能是非国家组织比如大企业)似乎达到了无所不知的境地,他们知道人们做什么,想什么。这种不断增加的透明度以及对人类的头脑和心灵的洞悉,有做善事的可能吗?还是只是一场奥威尔式的梦魇?
布鲁玛:
这种透明度是受商业动机驱遣的,大型企业追踪我们的品位和欲望,是想要卖掉更多他们的产品。政府要依赖这些企业去追踪公民之间的交流。这个问题的症结不是美国政府滥用技术去骚扰美国公民,而是我们的公共生活和私人生活之间的界限开始泯灭,这才是真正的危险。保护我们的隐私——我们的想法、我们的人际关系、我们的情感生活等等,这是抵御威权政治控制的关键壁垒。极权国家企图控制公民生活的方方面面,新技术为此类国家加强控制能力提供了工具。我们既然无法阻止技术革新,那么就有必要限制带着商业目的和政治目的的机构使用这些技术。
至于技术的积极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信息技术能够帮助威权政治的反对者更容易地交流以及获取信息。而且即便威权国家本身也意识到这些技术是维系现代社会运作的关键。威权国家利用技术的目的是获取经济利益和安全保卫,同时阻碍公民自由表达和获取信息。民主国家的公民的目的应该是保障自由获取信息的同时不放弃个人隐私。我不知道未来这些问题会怎样解决,但我怀疑并没有一个清晰而简单的答案。
一个美籍华人李世默最近在TED(以视频共享及传播知识为主的非营利机构,以它组织的Ted大会著称)上做了题为“中国崛起与元叙事的终结”的演讲,在中国民族主义者中相当受欢迎。他所代表的“中国模式”“中国特殊论”在许多人心目中是可以与西方模式并行甚至取而代之的另一种选择。您怎么看李世默的演讲?
布鲁玛:
“中国模式”的说法在一些西方商人那里也非常流行,他们很容易被李世默的观点说服。他们不希望经济增长(也就是他们利润的来源)因为民主政治的扯皮、混乱受到阻碍。李世默听上去像个爱国的中国人,实际上他表达的正是资本主义财阀的典型观念。
而且李世默的论述在太多地方有缺陷。其中最大的缺陷是,他选了一个稻草人当靶子。在他的演讲中,他将民主理想和美国式的弥赛亚救世宣传——也就是新保守主义的“元叙事”等同起来。而民主制度的最佳论述并没有说它是普渡众生的乌托邦理想,自由民主体制的贡献在于,其领导者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们知道自己可能会遭到批评,甚至被投票出局。而当李世默相当狡猾地引用中国的民意观点时,似乎全部是积极正面的,而在一个民主社会,公众观点通常更倾向于负面否定。他刻意忽略的事实是,批评性的观点不太可能出现在缺乏某些条件的环境中。他说得对的地方是,不是所有社会都应该追随一种乌托邦式的蓝图。但他也应该说,人们应该能够自由选择他们生活的方式。
我感觉他的演讲是以己之长衡人之短,列数西方民主制度的缺点和失败就能够成为否定民主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