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刊 vol.29｜联文佳作：咀嚼

咀嚼

你回忆一下二十多年前，时间精确到二〇〇〇年十二月十五日到二十五日之间，还能记起什么吗？我搜过，网页上罗列了一些事件，澳门回归一周年，小布什胜选演讲，中央电视台改版，北斗导航试验卫星升空，还有场特大火灾，遇难三百多人。除此之外呢？除了这些刻进集体记忆的碎片之外，说点只有你我才记得的事。说实话，我自己也想不起来，遥远的过去如一条炭笔涂抹的暗河，盖过红色碎石，嘈杂作响，凑近了看，又影影绰绰，暧昧不明。伸手探底，在我们被编排、被重置的时间锚点之下，好像触到一片混乱跳动的噪点，就是那块地方。

你摸到了吗？实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这里有个虚构的故事，供你参考。

他说，操，又一个，对不对，昨天首都电影院上面还没有。我说，可能是趁你睡着的时候移动过。他说，不对，就是新的，我数过，就这个天桥，往前一览无余，昨天是十二个，今天是十三个。

王朔在天桥上远望，嘴里叼着根扭曲的大前门。这是他在出租屋里翻箱倒柜找到的最后一根，被打翻的老陈醋浸湿过，燃烧时活像一卷尿味报纸。十二月的北京凛风干燥，裹着砂砾，烟灰也扬了满身，他不得不眯眼打量那些如坠日般的红色巨球。

没有毛边，没有反光，不会积雪，更不存在阴影的痕迹。几十上百颗巨大的光滑红球，突兀地悬停在各市地标建筑物上空，时不时就冒出来一个，如过早悬挂的春节装饰，热闹非凡又悄无声息。十五天过去了，城市停摆，广播瘫痪，没有电视信号，也打不通电话，只有这些破球，以沉寂的方式威胁天空。确凿的落日混迹其中，缓步西沉，倒像枚病殃殃的烂橘子。

王朔又问我，你说这他妈到底是啥啊？我心想，这傻逼总爱问没人能回答的问题。我说，美国人的阴谋，他们想掐灭咱们的奥运梦！王朔咧咧嘴说，去你妈的，怎么这么没劲，要我说是从天而降的外星人痰盂，或者巨人族小孩掉落的海洋球。你别说，王朔笑起来挺难看，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大冬天也总穿个皮夹克，半长头发披在肩上，远看侧脸有点像超载乐队的高旗，但是不能笑，一笑有褶子，像动力火车的颜志琳。

千禧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傍晚，我俩躲在天桥广告牌的阴影里，像两只饿极的土狼，还在寻找户外移动的人。自从天上出现这些红球，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游荡者也行色匆匆，生怕头顶的巨物突然落下来把城市砸个稀巴烂，只有一些不怕死的老人还在外面抢夺物资。两周前，政府宣布为了应对不明飞行物，实施临时管制措施，停工，停产，停课，禁止出行。但我猜想，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