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果：让演出成为直观“立场”——2024年俄罗斯戏剧演出观察

▲ 图2《梅耶荷德·别样的剧院》，复刻了梅耶荷德所创作的经典戏剧场景，展示了其“生物力学”的表现魅力。[1]

当代俄罗斯戏剧艺术早已形成了相对成熟的老、中、青三代艺术家梯队建设的稳定发展格局。相较而言，老、中两代戏剧艺术家的格局更为成熟稳定，部分中年及青年戏剧艺术家或还处于竞相发展或自我提升完善的爬坡阶段。安德烈•马固奇，无可争议的是现今俄罗斯剧坛的中坚力量。他于大话剧院创排的全新戏剧《霍洛普》，（图3）首演于2024年3月14日，演出时长4小时15分钟，已获得圣彼得堡戏剧舞台最高奖“金射灯”（Золатой Софит）奖最佳大剧场演出、最佳导演、最佳女演员、最佳男演员奖提名。

马固奇创作的此版《霍洛普》不仅是当下俄罗斯剧坛最为热门的话剧演出，更代表着现今俄罗斯戏剧艺术演出市场方向的主流，该剧的演出售票常被一抢而空。在该剧的创作中，马固奇对历史事件中活生生的人，有非常强烈的情感注入。提炼当今俄罗斯剧评家的核心观点，他们普遍认为此版《霍洛普》是俄罗斯至今为止最伟大的戏剧作品之一。以表现主义著称的马固奇导演拥有天马行空的艺术想象力和敢于展开奇异幻想、又符合生活常理的创作逻辑，他能通过对文本人物形象和舞台美术的解构、重组、再拼接，产生出全新的导演艺术语汇。马固奇擅长对于舞台创造形式的综合，融合杂技、马戏、歌唱、舞蹈、歌队、舞台格斗、装置艺术等各类舞台表现形式；巧妙利用剧场空间，充分挖掘剧场性表达，呈现出综合性戏剧艺术的新形式。

▲图3 马固奇导演的《霍洛普》[2]

值得注意的是，和瓦列里•福金一样，马固奇建立在综合性戏剧艺术呈现的所有导演手段，依旧在于对戏剧艺术假定性本质的充分展现，和对自身戏剧导演技法运用的驾轻就熟、信手拈来。作为一名非常成熟的当代俄罗斯顶尖戏剧导演，他对于演出中多媒体和所谓“现代科技”的随意运用，有着非常谨慎的创作态度。马固奇在2024年度的戏剧艺术创造中，牢牢站稳了当代俄罗斯戏剧学派的鲜明立场：对排演经典文学的不懈追求，关注“人”、历史、哲学与我们当下正在行进中的社会生活关系，尽最大可能追求戏剧艺术的本体性表达呈现。（图4）

▲图4 马固奇导演于《霍洛普》中的综合性戏剧呈现[3]

在传承中积极发扬个性，进行艺术创造的年轻导演代表主要有戈别列夫和米兹戈列夫。

戈别列夫自2023年6月起担任亚历山德拉剧院的首席导演，于2024年7月从瓦列里•福金手中正式接棒，担任剧院的新任艺术总监。《复活》是戈别列夫在亚历山德拉剧院排演并正式演出的第二部话剧，也是其担任剧院首席导演以来在该院导演的第一部作品。该剧有两个不同剧场呈现的版本：2024年1月26日在剧院的新舞台首演（小剧场版本），5月17日第一次搬上了主舞台演出。戈别列夫坚持追求排演经典文学作品，他对经典文本有自己的一套解读方法，不过分关注文本的外部情节，而着力分析人物的内在行为逻辑和内驱力，竭力诠释文本的深层意义。在导演创作上不完全遵循文本的一般化、直译式的简单表达，更加追求与原作者文字深意的共通性、融合性及创作呈现中的力量。

▲图5 戈别列夫导演创作的《复活》，舞台布景像是火车车厢的一侧[4]

戈别列夫导演创作的此版《复活》，在舞台表达上非常现代，人物并未在外部着装上遵循原著中19世纪俄国贵族和平民阶层的传统的典型样式，而是穿着完全现代社会的服装在舞台上生活。剧中俄国贵族的服装是现今的高档西服和晚礼服；他们的行为方式、生活日常、对话形式等也都是相对现代的。戈别列夫通过这般具有强烈个性色彩的导演艺术处理，刻意打破了当下现实生活和经典文学间的时空隔阂，将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观众）直接带进列夫•托尔斯泰笔下那尖锐、深刻的规定情境。舞台上搭建了功能性与概念性共通的场景：背景是一面长长的墙，像一条走廊通道，里面放着数张质地良好、淡黄色的高档长条沙发。导演巧妙地在每张长条沙发所对应的墙面上设计了一扇类似火车车厢的窗户，配合长廊前面的立架，一眼看上去就像是火车的软卧包厢或高铁的高级座席。叠加上火车在铁轨上驶过的阵阵轰隆声响与舞台光影的“和谐共舞”，这就是一列正在俄罗斯广阔热土上驰骋的列车。（图5）更让人惊叹的是，随着下方转台的开动，“列车”进行了180°的大调头。

转向过后，灰色的墙面、灰暗灯光笼罩下的一所女子监狱像变魔术似的出现在了观众的眼前。（图6）这一巧妙的舞台场景处理和近乎完美的剧场空间转换运用，似乎也表明了导演解读的一种高级隐喻：世界本就是平行的，也许一扇“门”的随意开合、轮转（似乎如人们的机缘宿命或不可避免的重大事件）就是人生无法判断和抗衡的重大转折。繁华（成功）与落魄（失败）像日常生活的AB面，以一种并行的状态左右着平凡而坚强的每一个人。

作为瓦列里•福金的继任者，年富力强的戈别列夫很好地传承了福金和亚历山德拉剧院戏剧创作的精髓：坚持排演并解读文学经典，敬畏伟大的俄罗斯作家，深耕戏剧艺术的本体性创作表达。戈别列夫担任剧院首席导演后所创排的“处女作”便选择挑战如此难度之大的经典之作，不仅从根本上表明了他的艺术创作态度，也为将在自己进行创作领导下的剧院未来，明确指明了前行的方向。

▲图6 《复活》场景经过转台运转后，是监狱的一侧[4]

年轻的阿列克谢•米兹戈列夫则是当代俄罗斯著名导演艺术家尤里•布图索夫（Ю.Н.Бутусов）的学生，传承了布图索夫导演绝佳的艺术想象力、创造力，在艺术实践创造中不断发扬俄罗斯戏剧学派的当代呈现。本年度，米兹戈列夫在莫斯科艺术剧院创排的《带小狗的女人》，“借用”契诃夫的文字，进行了自己于今天的创作解读，明确表达了个人的戏剧艺术观念。

舞台上分列两边相对应的数十把黑色椅子成为该剧主要布景，服装与舞美都呈现出相对单一又非常分明的黑白配色。米兹戈列夫在排演中展示了自己对于契诃夫文学的非凡理解和舞台想象：两位相爱的年轻人在相互热烈的激情中玩弄一个硕大的、真实的西瓜，突然西瓜在他们欢愉的嬉笑声与拍打声中哐当一声破碎在地，里面鲜红的西瓜汁水瞬间迸射。（图7）洒落在了黑色地板上的西瓜瓤显得分外红润，西瓜鲜红的汁水顺着舞台自由流淌，瓜瓤肆意飞舞坠落。灵动的舞台表现映射了两位情投意合的恋人在幸福沉浸地享受着男女间的欢愉，他们的情爱也自然、直接地传递给了剧场里的观众。此刻无需多言，人们自然心领神会。强烈的视觉冲击、戏剧张力和具有高级审美的艺术表达，引发观众的阵阵惊叹或会心一笑。（图8）